“啊......嗯,是给柳姐姐的,看来我下次得藏好些,才能有惊喜。”
那支漂亮的珠花,自那以后也被簪进少女的发间,承载着十六岁少年的心意。
——
现在想起来,十多岁的那几年,该是他们最肆意的年纪。
二十岁那年,洛平凭借优异的政绩和出色的才学,被任命为当朝最年轻的尚书,红色官袍,
乌纱帽上嵌着金玉,身量拔高了许多,看着无比气派,也是这一年,皇城第一美人松了口,披上了凤冠霞帔,两大世族结下了姻亲。
他心悦了十年的女子,在亲朋的欢庆声中一步步走向他,若是永远停在那个瞬间该有多好,若是一直在一起,该有多好。
君夺臣妻的荒唐事,怎么就落在他们身上。
头上的那顶乌纱帽多可笑,高堂之上的君王多昏庸。
“臣,请旨辞官,望陛下恩准!”
他的妻子,远比那顶帽子重要,他绝不会将自己的妻子留在这讽刺的朝堂。
“阿平,我们会没事的。”
林墨柳宽慰着他,就在那小小的马车中,他们设想着日后采菊东篱的终老,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他真的以为能够终老。
可最终什么都没有。
洛平从未如此怨恨自己为何在武学上毫无天分,成了逃亡时的拖累,已无路可退,只有那无人的烧饼铺子为他们敞开了门,林氏的儿女皆是烈性子,必然会与追来的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可他是个懦夫。
实在是害怕看着好友与妻子死在眼前。
于是,便只能他先走一步,死死抓着门框,身后的刀枪将他捅了个对穿,透过纸窗那一点点的缝隙,他看见女子在哭,他从未见过那个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女子哭的样子。
他还是做错了,怎能让自己的妻子流泪。
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将那扇窗关紧,却最终眼前一黑,不舍与疼痛皆离他远去,他不知活下来的人是否安好,他什么都没法知道了。
——
“你怎么就是不愿意走呢?”
地府的鬼差数十年看着这个等在奈何桥边的青年,明明死相惨烈,却依旧温和。
“再不走,就连下辈子都要没有了!”
但洛平依旧是摇头。
“我夫人若是找不到我,怕是会生我的气。”
他会等下去的,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几百年也不过云烟。
只要能等到那个人就好。
而他也确实等到了。
没有下辈子也无妨,原本,就只敢奢求一辈子。
第21章 不被爱的反派
在青年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这场上千人搭出的戏台子就开始坍塌,意识到不对劲的林长风面色低沉,就像是常华作为长剑时,相伴多年的那个冷漠的青年。
“你到底是谁?是顾长华?还是常华?”
林长风手掌下的人偶关节只余下冰凉,那张与顾长华一模一样的面容,绝不可能是随手就能雕琢出的,更别提能与修真第一人的顾长风斗的不相上下。
常华只能看着他,就如同多年前那把长剑,死物无法说话,他只能在无比靠近的距离看着青年再一次深陷沼泽,他不仅仅是林长风的师尊,也是相伴青年多年的剑灵,可至今百年光阴,却也没亲口说上一句话。
林长风看着他,慢慢松开了手,垂头像是在询问他自己。
“我又到底是谁?今年,又是长林多少年?”
想到了什么,林长风翻身下了床榻,他未披上湛蓝色的华贵外袍,只身着内里的一袭黑色劲装,快步向着门外走去,常华抓住了他的胳膊,却很快被青年挥开,高大的青年只是留下一句话,而后离他远去。
他说。
“我不信你。”
——
“长风,你这是要上哪去?不在家里陪着娘亲吗?”
林长风刚出房门,就发现面前站着一圈一圈的人,神色温柔的母亲正笑眼看着他,抬手碰了碰他的侧脸,一时不知道谁的体温才算是冰凉。
脖颈上是因僵直而明显的经脉,他看着面前的美妇人,最终只是牵强的扯出一个笑来,有些依恋的侧头贴在母亲的掌心中,他已经比母亲高出许多,却依旧和儿时一样容易掉眼泪。
“只是出去一会,很快就会回来。”
“......不能一直呆在我与你爹身边吗?我们担心你,长风,就留在府里吧。”
林夫人眼中也蓄着眼泪,周围的仆从也一声声的叫着少爷,这是林长风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又或许不止二十年,当他意识到周遭的不同开始,就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母亲曾伴随祖父与父亲征战,不似旁的妇人喜欢金玉细软,却在这些日子,将珠翠戴满脖颈。
“母亲,怎么以前,不见你这般喜欢如此奢华之物。”
林长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着母亲脖颈中那快要有三指宽的,由珠玉层层叠叠做出的绕颈珠链,抬起手,在林夫人劝阻的眼神中,小心的从母亲脖颈摘下,那沉甸甸的玉石项链下一刻就砸在地上,在切面上裂开蛛网。
“你不该看见的,长风。”
原本挺直着身体站着的青年慢慢跪倒在她面前,手掌紧紧抓着林夫人垂下的袖口。
“母亲、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绕在美妇人脖颈间的疤痕,梦魇里的人终究还是要依托着白骨,林府的所有人,都是被活生生砍下头颅,骨头也就断了,林墨柳捏造出了上千人的样子,时间一长,也无法保证事事完美,他们一开始也同林长风一样,记不得什么。
可等伤痕出现,总会想起来的,死了许多年,早就忘记了那时候有多疼,林夫人只记得自己的一双儿女匆匆赶来,多难受啊,看着自小护佑他们的长辈的头颅像个藤球一样骨碌碌的滚到四周去。
“没人怪你,长风,都过去了。”
在君王想要强夺她的女儿的时候,她就和丈夫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他们都是烈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女受辱,若不是为了家国,早就找个村子过上闲散的生活了。
他们可是孩子的父母,既然把孩子带来了世上,那总是要为儿女日后的平安谋划,只不过,
死后也担心的不愿离开,她盼着一家人团聚,却又害怕一家人团聚,活人和死人,最好还是不要再见。
“长风,父亲母亲都在这,你阿姐也在这,我们都在这呆着好不好?”
她时隔许多年才能把自己的孩子搂在怀中。
“我和你爹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好好看过你们的样子了,你阿姐用了许久才把你带回来,别去了好不好?若是回不来了可怎么办......”
林长风埋在母亲的怀里,双臂紧紧的环抱着,可最终还是慢慢松开。
“......我必须要去,母亲,我留不下来。”
林长风的眼眶红着,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
“我记不起那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他绝不会罢休。”
一步步退离母亲的怀里,挺直了身子。
“就当是我出了趟远门吧,母亲,我若是不去,阿姐恐怕是没法回来。”
——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应当是不认识你的。”
林长风听着身后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常华只是一路跟随着他,往着那不再吵闹的长街去。
他知道木头人没法说话,此时反而更像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但你或许早就认得我不是么。”
最后以这句话彻底关上了话匣子。
他们脚步匆匆,常华只能看见青年的背影,恍惚间和当年那个被同门排挤的青年的样子重合,原以为,忘记才能让他更好,却没想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遗忘,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放下。
“常华,来帮帮我吧。”
长街上空无一人,但林长风却不再向前,只是侧身看向身后的常华。
“你能帮我吗?哪怕一次也好。”
心中全然无牵挂的时候,林长风倒是能相信他只是一个仆从的说辞,可他摸索到了一点突破的缺口,那一点点,就足够让他戒备,那一点点,也让他自己觉得自己是戏台上的蹩脚戏子,看众早就知道他一无所知,却还是麻木的捧场。
林长风也不知道常华是不是会帮自己,但他做不到的事情,总要开口求助。
常华慢慢越过他一步,抬手放在虚无的空中,另一只手原本紧握着放在剑鞘中的长剑,却调换了姿势,长剑微微抛起,剑鞘掉在地上,剑柄被牢牢接在手中,摆出一副迎战的姿势,林长风看众那虚无的空中慢慢泛起一层几乎透明的浅色水波。
就像是春寒日最薄的冰片,小心翼翼的捏在手指间,却依旧会以无法捕捉的速度快速的消亡,一直与林长风隔着薄薄幕布的真实,就那样一点点的在他眼前显现。
坠落的林墨柳就像是用写满文书的纸张剪出的蝴蝶,未曾多想,林长风借力跃起将人接住,等到了真看清长姐的模样,倒也不觉得惊诧,原本只有粉红脂粉点缀的脸上多了些缝补的痕迹,就像是狼毫沾了墨汁,在她脸上画了蛛网的痕迹。
“你......怎么回来了?”
林墨柳在震惊之后就想偏过头去,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就像是山中的精怪一样,破开的面容和乌黑的双唇,就像是用墨汁画出了整张脸一样,哪怕手掌上沾着血,林墨柳也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却被青年慢慢拉下挡着脸的手掌。
“阿姐是不想见到我吗?怎么遮着脸。”
林墨柳依旧不做事,林长风也不急,高大的青年将他的长姐抱着站起身来,看着周围乱糟糟的一切,没在意身后飞身到他身边的顾长华。
别的都不算得重要。
他只知道他的阿姐在哭。
“阿姐在骗我,我知道的。”
林长风放低了声音,原本默不作声哭泣的人微微睁大了眼。
“母亲和父亲不在了,林府所有人都不在了,我可真是笨,这么久了才发觉。”
他低头看着从小到大一直护着自己的长姐,眉眼低垂,却强撑着笑意。
“我是不是也不在了,阿姐,你得要告诉我才好。”
“没有......长风,那都是作弄你的,不要去信好不好?阿姐会处理好的。”
“不好,阿姐,我没法装作不知道。”
林长风比谁都难说通,将人放在边上还算完好的小木椅上,常华和先前一样,不让顾长华靠的太过近,剑刃撞击的声音可真大,比挂在屋檐下的祈福铃铛还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