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长住在这里,倒像是只是个落脚的客栈。
一想到这里,梁郁的心就揪了起来。
他在师兄的房间里坐了很久,钻进被褥中,仿佛和以前一样,跟师兄一起同榻而眠,他将被褥拉过头顶,让师兄的气息全部包裹住他,而他只能紧紧抱着被子,深深嗅着,像个痴狂的病患,病态的将澍清残留的那一点点气息全部都归于他,融入他的体内,深入他的骨髓。
很久之后,梁郁才从澍清的房间里出来,他本来打算离开,却在经过时容与的房间时,顿了步子。
他从来没进过时容与的屋子,即便是师兄被时容与留在屋子里疗伤,也没让他进来看一眼。
想起那天他半夜偷偷来找师兄,压着的嘴角又轻轻扬了起来。
梁郁推门而入,时容与的屋子比他师兄的就要有人气许多,桌子上摆满了茶杯,衣柜里也都是衣袍与披风,床榻上的被褥又轻又暖和,书桌上还放着两本正在看的书。
门外地风吹动书页,将经常翻开地那一页吹开,梁郁瞥了一眼,目光没能移开。
《三界密鉴》魔界篇——魔种的由来、魔种在体内的生长与压制、魔种的炼化……
梁郁嗤了一声,时容与早就知道他是魔种,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拆穿,反而在研究他,如何彻底除掉他吗?
他抬手将那本书拿起来,随意看着,心底唯有冷意。
可当他看到书上时容与特地的标注时,唇角嘲讽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魔种存于体内,除非身死无法取出。”
“魔种与灵力无法共存,身负魔种不可修仙,否则灵力与魔气在体内相冲,假以时日必将爆体而亡。”
什么意思?时容与这些年能杀他却不杀他,不是因为想要折磨他?
不让他结丹,是因为魔种与灵力不能共存,否则会爆体而亡?
时容与……在保护他?
第44章
梁郁紧紧捏着手里的书,指尖捏到发白。
怎么可能呢?那个伪君子,明明就是想折磨他,废他修为,毁他灵根,怎么可能是要保护他?
这书一定是为了骗他才留下的。
梁郁松开那本书,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梁师兄,你怎么在这?”
门口传来了韶华的声音,梁郁抬眼望去,稳了稳气息:“你怎么在这?”
韶华看着梁郁,心中叹气,梁师兄明明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虽然平日里也比旁人要稳重,心思多一些,可在澍清师兄面前,总是个少年模样。
如今澍清师兄不在了,绛雪峰物是人非,梁郁师兄看着,更闷了。
他总觉得,要不是妄虚宗还没彻底解决,梁师兄恐怕会随澍清师兄而去。
韶华走进屋子,道:“魔族的人放过了他,我就留在这里了,我还以为是梁师兄特地交代的呢。”
梁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根本没心思交代这个,大概是上次在魔界的时候放过了他,魔族底下的人便以为他是自己的熟人,要特殊照顾,也就没抓。
梁郁无所谓,那些妄虚宗弟子抓不抓也无所谓,他的师兄也回不来了,但晏诲也必须死,还有参与这场计划的人,木清霜、方石仪、莫霖,一个都不能跑。
韶华没等到梁郁的回答,目光也落在了那本书上,他探头看了过去,倒吸一口凉气:“魔气与灵力相冲,所以……梁师兄才一直不能结丹吗?难怪……”
梁郁很想说不是,是时容与为了折磨他,不让他结丹。
可这本书以及书上时容与的标注,无一不在告诉他,时容与知道,并且就是这么做的。
韶华一拍手:“所以,我们都误会怀瑾仙尊了,是不是?怀瑾仙尊死前,我问过他,为什么非要杀你,他说因为你入了魔,可是既然他早就知道你是魔种,他又怎么会因为入魔才要杀你?他说他是不得不这么做……”
梁郁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顿:“时、容、与。”
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明明这么多年一直瞒着,做着伤害他的事,他痛苦了那么多年,恨了他那么多年,可到头来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时容与是在保护他……
时容与,这些,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梁郁忽的想起了时容与跃下血池时的那抹浅笑,是释然,还是得意?
他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时容与。
梁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书放了回去。
他正要离开这里,外面却闯进来一个人,紫色的衣袍格外惹眼,如同一个紫茄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韶华看见他,眼前一亮:“师尊!”
可随即又觉得不合时宜,韶华想杀妄虚宗众人之心昭然若揭,他师尊出现在这里,那不是完了?!
正如他所料,梁郁看见来人,眸光陡然一沉,似笑非笑的神色令人心生恐惧。
方石仪当即顿在门口:“啊呀,我来的不是时候。”
梁郁看着他,魔气早早将他的退路锁住,他状似无意地问:“来做什么?”
都自己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不回自己的百春峰,却跑到时容与的绛雪峰来,还偏偏跑进时容与的房间,方石仪要做什么?
方石仪尬笑了两声,含糊道:“没什么,怀念一下故人。”
他当然不能说他是来迷惑一下梁郁的,他的新傀儡可不能让这人知道了去。
“对了,我这两天给你算了一卦,你这求死之心如此明显,就是可惜,你应该死不掉,澍清可要白等了,要不我帮你给澍清带句话,让他别等了。”
韶华一脸震惊的看着方石仪。
他师尊怎么敢的啊???!!!
现在谁不知道澍清师兄是梁师兄的痛,在他面前提这个,上一个还是怀瑾仙尊,已经被打下血池,尸骨无存了!
梁郁没有立刻爆起,而是盯着方石仪,冷笑了一声:“可以啊,你就下去,亲自跟他说……”
他话还没说完,身形一闪,眨眼睛已至方石仪身前,掌心的魔气形成一个巨大的拳头,朝着方石仪腹部击去,梁郁在他耳边接着道:“就说,我会把你们一个一个送下去陪他,让他务必等着。”
方石仪当下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一转,勉强躲开梁郁的下一道攻击,顺势挤进了时容与的房间。
梁郁轻轻挑眉,魔气顿时涌进时容与的房间,将方石仪困在里面。
时容与这里,一定有方石仪要找的东西。
是什么呢?
梁郁不禁也有些好奇,能让方石仪拼上性命,不惜激怒他也要找到的东西,是时容与很重要的东西吗?
方石仪看着周围浓郁的魔气,梁郁似乎有将他连同房间一起摧毁的打算,方石仪倒是觉得正合他意,黑雾之中只听见韶华的惊呼:“师尊!!!”
魔气将时容与的整个房间挤满,方石仪几乎喘不上气,被挤压着无处可逃,下一秒,魔气猛的炸了开来,时容与整个屋子都被掀了起来,梁郁扯着韶华的后衣领,飞身落在院子里,看着时容与的屋子坍塌,旁边澍清的屋子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黑雾散去,韶华挣脱开梁郁,拼了命朝着废墟跑了过去,翻着里头的东西,嘴里喊着:“师尊!师尊!你还活着吗!师尊!能不能应我一声……”
梁郁没有理会韶华的崩溃,他扫了一眼废墟,在废墟中看到了一样不属于时容与房间的东西,他抬步走了过去,提了提被炸得破损的小木偶人。
那木偶人身上穿着和方石仪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衣服现下被炸得破了好几个洞,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就连四肢都被卸下来垂挂着。
韶华看见那个小木偶人,连忙扑过来,将木偶人捧进掌心,紧紧闭着眼,心如擂鼓。
还好,还好,只是木偶人,不是他师尊。
没死就好。
他颤抖着身子,仿佛受了好大的惊吓,方石仪对他很不错,是和梁师兄、澍清师兄不同的好,方石仪倾囊相授,把所有能教的都教给了他,甚至将很多私藏的珍贵的药都给了他,每年都给他过生辰,把他当儿子似的养,所以他不想看到方石仪死,不想梁郁杀方石仪。
他知道他说服不了梁郁,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拼尽全力他都会阻止的,哪怕搭上他的命。
梁郁没空听韶华哭,直接问道:“这是什么?”
韶华抽了抽鼻子,仍旧跪坐在废墟中,道:“这是傀儡术,我师尊做的小木偶人,只要把神识放入其中,就可以操控这个小木偶人,因为有神识在,所以只要不是很久或者是很熟悉的人,一般分辨不出来。”
梁郁的目光落在韶华手中的木偶人上:“傀儡术……难怪方石仪敢激怒我。”
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步子刚抬,却总觉得不对劲。
他转身又看向韶华,韶华仍旧跪坐在原地,捧着手里的木偶人,只是神色有些躲闪,不敢看他。
梁郁微微扬眉,方石仪要找的东西,他还没找到呢。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问:“这傀儡术如此厉害,方石仪怎么不多做一些?”
韶华抿着唇,余光瞥着梁郁的动向:“因为……木偶人里的神识若是不及时收回去,木偶人毁了,神识也会受损,神识的主人也一样会受伤,神识受伤可比其他的伤严重多了,风险也很大。”
梁郁应了一声,眸光一凛,道:“藏什么呢?起来。”
韶华被突然吓了一个哆嗦,紧紧攥着手里的木偶小人,摇头道:“没东西啊,梁师兄,你还不回魔宫吗?”
梁郁看着他:“韶华,别逼我杀你。”
韶华感觉到梁郁强大的压迫感,几乎就要让开身,可他想起方石仪的嘱托,摇头道:“梁师兄,我师尊现下一定受了伤,你……你就放过他吧。”
梁郁冷笑了一声:“放过他?他和晏诲一起计划杀我的时候,放过我了吗?我师兄死的时候,他放过我师兄了吗?”
韶华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只是下一秒他就被一阵大力甩了出去,手里的木偶人也差点飞出去,他紧紧捏着,护在怀里,整个人被摔在雪地里。
韶华跪坐着的地方,正静静躺着另一个木偶小人,那小人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雪色长袍,只是不知为何,雪白的衣袍上被血迹浸染,将衣服大半都染成殷红,血迹干涸,鲜血不似平常那般艳丽,显得有些旧,但除却擦不掉的血迹,其他都很干净,应该是被人好好保存着的,只是在废墟中,落了些许灰尘。
但梁郁看见那木偶小人,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心上好像被猛的砸了一下,他有些失控地跪在地上,将木偶小人捞进掌心。
这小人的打扮,分明就是他师兄澍清的模样!
时容与虽然和他师兄一样,时常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但时容与的衣袍上有云纹流转,银色丝线将整件衣服勾勒点缀,墨色长发被一根银簪挽起,如神似仙。
而他师兄,那身白衣简洁,只有衣摆处有暗纹若隐若现,长发半披,一半随意挽着,慵懒的不像话。
“师兄……”
梁郁看着手里的木偶人,一下红了眼眶,师兄死的时候,魂飞魄散,在他怀里消散,连尸身都不曾留给他,他无处可哭,无人可拥,无棺可扶。
纵使现在,他也只能捏着掌心的木偶小人,泣不成声。
韶华看着梁郁,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感觉到梁师兄活了过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只是他轻叹了一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道完了,师尊交代他的事,又没办好。
不过……澍清师兄怎么也有木偶小人?
澍清师兄的木偶小人又为什么会在怀瑾仙尊的房间里?
韶华能想到的,梁郁自然也想到了,时容与的屋子里,为什么藏着他师兄的木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