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郁闻言,倏然抬头,他看着时容与,难以置信道:“你还当我是徒弟啊……”
时容与笑了笑:“我可从未说过要将他逐出师门。”
梁郁沉郁的眼中好似因为这一句话,点上了眼前星辰,霎时间星光汇聚他的眼瞳,明亮璀璨:“师尊……”
什么关系都好,只要时容与不将他彻底从生命中剔除,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可以接受。
时容与摇了摇头,看着梁郁脸庞的泪水,轻笑道:“倒是头一次见你哭。”
梁郁像是才反应过来,窘迫地别过头,火速将脸上的泪痕擦掉:“师尊别取笑我了。”
时容与笑着抬手,灵力点在梁郁的眉心,替对方医治伤势。
只是越输送灵力,梁郁的眉头皱的越紧,压抑着痛苦没有叫出声。
时容与见他脸色不对,松了手,凝声问:“怎么了?”
梁郁冲着时容与安抚的笑了笑:“没事,只是……有点疼。”
时容与皱着眉头问:“哪里疼?”
梁郁无奈道:“灵力不能给我治伤了,我是魔族,体内已经没有灵力了。”
时容与恍然,眼前的梁郁已经彻底炼化了魔种,不再是绛雪峰上那个小徒弟了。
他缓缓收回了手,一时有些无措:“九重天……确实不适合你,你待在这里对你的神识也没太大的好处,我送你回魔界吧。”
梁郁眸光一紧,顿时问:“然后呢?送我回魔界,你呢?”
时容与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回这里。”
梁郁喉咙发紧:“所以,你还是要同我两清,你还是……不要我。”
时容与看着梁郁红了的眼眶,一时不敢与他对视:“九重天上的仙君本就不能轻易再下人界,更何况你是魔尊,灵力与魔气无法并存,我不能在魔界久留,你也无法在天界久留,梁郁,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梁郁缓缓低下了头,他知道,时容与说的都是对的,他待在九重天,不止是会被灵力侵蚀,身份一旦暴露,九重天所有人都会对他出手,他注定无法在九重天久留,而时容与身为神佛,不可能再离开九重天。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只是想和时容与待在一起,不论是何种身份,只要能待在一个地方,远远望着也好,就连这样,都做不到……
就因为,他是魔族。
因为他体内的魔种,他才变成这样,他才无法和时容与回到最初。
没错,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魔种!
梁郁眸光突然沉了下来,他重新抬头看向时容与,双手捧起了对方的右手,像是虔诚的供奉着什么,他的目光炽热,好似下了某种决心,缓缓提起了唇角:“师尊,别为了给琼芝雕刻礼物伤了自己的手,好吗?我会很心疼的。”
时容与不解地看向他,但没等他开口,梁郁又继续道:“不过师尊和琼芝在一起很开心,那样放松,若是师尊当真喜欢她,这九重天上的日子,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只是师尊还是要记得,睡着之前要披件外袍,这长明宫最好下个结界,免得总有不长眼的来打扰师尊。”
“师尊不喜欢太热闹,一个人又太冷清,长明宫或许能养点活物,师尊不是挺喜欢猫猫狗狗的吗?九重天留不下人,总能够留下些生灵吧?它们可以陪着师尊,师尊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太过无聊。”
“师尊,弟子终于学会了,爱一个人,不是只要占有他就好了,若是将他关在我的身边,只会令他郁郁寡欢,令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那不如……放开他,见他开心,我亦欣喜,哪怕……他喜欢上旁人,只要能时时刻刻看到他唇畔的笑,便是我心之所往了。”
梁郁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时容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梁郁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怎么突然跟他说这些?
还有他喜欢琼芝,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缓缓皱起了眉头,刚要斥责梁郁胡说八道,那人却忽的冲他笑了笑。
那抹笑让时容与觉得心慌,那是一个很乖巧的笑容,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梁郁这般笑了,仿佛是在绛雪峰上,那个小弟子只对他露出的张扬乖顺的笑意。
心陡然跳的很厉害,一下又一下砸在胸膛上,砸的生疼。
他颤抖着要将手收回来,梁郁这一次却握的很紧。
那人双手捧着他的手,下一秒,狠狠一拽。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到了时容与的脸上,他猛的睁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梁郁。
梁郁握着他的手,直接穿透了自己的心口!
魔种与他的心脏相连,只要将那颗心捏碎,魔种也就彻底毁了。
梁郁笑着道:“师尊,魔种本就不该存在,不是吗?”
时容与感受到对方牵着他的手,捏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只需要一个用力,便能将其捏碎,可时容与的呼吸,一下就乱了:“你疯了吗?”
梁郁却道:“我欠师尊的,何止一条命。”
他话音一落,手中一个用力。
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时容与仿佛听到了碎裂的声音,那样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周围的声音都在远去,他看着梁郁仍旧冲着他笑,仿佛不觉得疼似的,只是那人终究没了力气,只能松开了手,缓缓倒在了他身上。
时容与的羽睫迅速颤动着,眼底竟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能感受到梁郁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冷,鲜血将他两的衣袍染成鲜红,他抱着梁郁在地上坐了许久许久。
好半天,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打开了灵芥,将一块玉佩取了出来,若是此刻梁郁还醒着,定能认出这是他这几日一直在雕刻的那块白玉,他将雕刻完成的玉穿了起来,做成了项链,这会儿机械地戴到梁郁的脖子上。
他不喜欢赠礼,从未想过给琼芝雕刻什么玉佩,但前几日他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要准备个礼物,思来想去还是想着刻个东西,再施上灵力,能挡一挡伤。
可是谁会需要呢?
他当时却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今日将白玉雕刻完成,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梁郁被几个仙子围攻,他才恍然想起,这玉佩是要送给梁郁的。
他替梁郁戴上了玉佩,抬手将人抱住,两个人的姿势仿佛相互拥抱着对方,那样缱绻。
他和梁郁,从未这样相拥过。
周围不知何时有萤火点点,仿佛星光在他们周围盘旋,长明宫的灯一直亮着,照得整个宫殿明堂堂的。
时容与就这么拥着梁郁,一直坐在院子外面。
引灯长明,能照来时路,能照去时途,能将谁的魂魄聚在灯下,送他渡黄泉过奈何。
又能否告诉他,长明灯下,还有心之所往,不可忘,不愿忘,不想忘……的人。
时容与也不知道自己抱着梁郁坐了多久,直到他那颗慌乱跳动的心缓缓平静下来,他才终于放下了手。
“阿郁,生辰快乐。”
第78章 大结局
琼芝发现,时容与最近很不对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明明那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院子里,神情也一如往常,但就是哪里不对。
具体表现在……
比如琼芝发现,一向不戴饰品的时容与,居然脖子上挂了一块玉佩:“这上面雕的是什么?”
时容与像是刚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玉佩,道:“没什么,雕着玩的。”
琼芝疑惑:“你不是不喜欢戴这种饰品什么的吗?怎么突然戴这个了?谁送你的吗?”
时容与摇了摇头:“没有,随手雕了个小玩意,戴着玩玩。”
琼芝眨了眨眼:“哦……对了,我最近都好忙啊,没来找你,你猜猜,我干什么去了?”
“嗯?”
“嗯嗯?”
琼芝看着时容与,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神佛?”
时容与猛的回过神,浅笑道:“你方才说什么?”
琼芝看着他,道:“我说,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好像总是走神?”
时容与一愣:“有吗?”
琼芝重重点头:“有啊!而且你还总是望着院子门口,看什么呢?”
时容与眸光一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没看什么。”
他闭了闭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时容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曾经说过,修复梁郁的神识,两人便各不相欠,从此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如今不过是提早达成了这个目的,怎么反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转着手里的茶杯,没喝。
琼芝看着他,坐在另一边的凳子上,撑着下颌道:“我终于想起来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了。”
时容与淡淡的问:“什么?”
“失魂落魄!”
时容与没喝水却差点被呛到:“失魂落魄?”
这是在说他?
琼芝点头:“是啊!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都开始茶饭不思了。”
时容与微怔。
梁郁于他而言,重要吗?
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
于是他问:“怎么算重要呢?”
琼芝一脸诧异地望向时容与,随即又了然:“我以前以为,神佛不通七情六欲只是说说的,原来竟是真的!”
“怎么算重要……嗯……比如亲近的人,你会在看到好的东西时想到他,想着给他也带一份,会在看到他高兴的时候也跟着高兴,难过的时候也跟着难过,见他委屈心疼,见他受了欺负便想着安慰他,去替他报仇。”
时容与听着,又问:“这就算是重要了吗?”
琼芝点头:“当然啊,若是不重要,就不会放在心上,谁管他的喜怒哀乐呢?要是再更重要一些的话,那可就是家人,爱人一类的了。”
时容与问:“那是怎么算的?”
琼芝更加震惊地看着时容与:“这你都没感受过吗?”
时容与摇了摇头,他无父无母,是木清霜将他带上妄虚宗,再由几个师兄将他带大,也不完全是他们带,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修炼,偶尔去问问实在不懂的功法,妄虚宗算是他的家,又不像是家,师兄们对他虽然也还不错,但称不上深情厚谊,其实真要算起来,还不如他和梁郁亲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