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少年脸色青白交加,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我怎么会质疑伟大的主?尊敬的代行者阁下,是我措辞不当,让您误会了。”
重朝不置可否。
它眨了下眼睛,眼眶发红,眼神充满可怜与哀求,表情逐渐变得自然。
“我不是故意的,阁下。”它的语气也变得轻柔,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努力,“我对伟大意志的忠诚日月可鉴,刚才我口不择言,只是因为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没有办法好好控制情绪。”
“请您相信我的虔诚,也相信我的真心。如果我一时地口误让您感到不快,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少年缓慢地蹲下身,一手扯着重朝的衣角,以仰视的姿态柔软地望进重朝眼中。
重朝垂下头,对上它楚楚可怜的神情,轻轻弯了下唇。
这个人形生物并没有躲开重朝的视线。
它的眼神是那么真挚,表情是那么无辜,可它过分用力的表演已经暴露了它的心虚。
所以,这个眷族对它们信仰的伟大意志,也不是那么信任的吗?
重朝俯下身,捏住少年的脖颈,细细打量它两眼。
长袍少年紧张地吞了口吐沫,顺从地将下巴搭在了重朝虎口上。
重朝又弯了下唇。
这个眷族看起来非常害怕啊。
它在害怕什么?
从几年前,蓝星刚出现灾变的时候,古城不就已经是它们的地盘了吗?
幻梦境和现实的流速不同,它们经营古城的时间甚至长达数百年,背后还有一位“伟大的意志”撑腰,它们有必要害怕吗?
又或者,它们害怕的,本来就是那位“伟大的意志”?
重朝笑了一声,语气变得格外轻柔。
“是这样吗?可我从你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什么虔诚而无畏的意志,只有怯懦的恐惧。”
长袍少年瞬间露出受伤的表情。
重朝缓声道:“你在担心什么?难道你觉得苍白圣土没有这样的力量,掌控古城的一切?”
长袍少年哀哀看了重朝一眼,泪水在眨眼间从眼角滚落。
“您误会我,也误会整个卡拉迭安多族了。”它小心翼翼道,“我们当然不会质疑苍白圣土的伟大,只是我们太过弱小,确实无力应对古城的变故。”
重朝不咸不淡道:“哦?”
长袍少年见他没有马上发难,心道一声有戏,稍微晃了晃身体,摆出一个更加惹人怜惜的姿势。
它解释道:“您知道的,我们卡拉迭安多一族都不擅长争斗,觉醒的特质也是以引诱和控制为主,连突破时空的能力也没有。”
“自从快两个月前古城遭遇突袭开始,我们就失去了对古城的掌控权,也没有力量去联系主的代行者和眷属了。”
是这样吗?
重朝若有所思地松开手,没有错过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表情。
少年浑然不觉重朝态度有异,见状立刻跪坐在地上,语气愈发乖巧。
“我和族中弟妹商量许久,怀疑古城的权限已经被新生的风暴执政官收回。”
它记得很清楚,那位执政官是个人类小女孩,不知道年龄有多大,但身上已经表现出了强大的特质。
长袍少年想起那天的景象,心头一阵颤抖,忍不住低下头。
“代行者阁下,您的知识比我们更广博。像这样兼具人类身份和眷属特性的超凡者,哪怕没有完全觉醒,她获取执政官的权限,优先级肯定也比我们更高吧?”
“以她的能力,获取权限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一天在混乱中,她甚至还行借助从沉渊海涌来的风雨完全觉醒特质。”
如果不是隔壁森林的邻居们遇到了一点麻烦,联手渡生会阻止了她的完全觉醒,它们卡拉迭安多族恐怕已经完全葬送在这里了。
长袍少年不觉得它们能打过对方,因此只想赶在对方再次觉醒之前逃回它们的住所。
当然,无论是它,还是其他眷族,都觉得她很快就会二次觉醒,到时候再做打算就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可是土生土长的人类,一旦被对方堵在古城里,会有什么下场还用想吗?
但这样的话,它不可能直接讲出来。
它只是凄凄切切地说:“为了传播主的荣光,我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我们的实力太差了,又弄丢了钥匙,继续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拖后腿,还不如先回去。”
“尤其、尤其——”它抬眼,怯怯地看着重朝,“这个世界和我们以前经历过的世界不一样。”
“它太怪诞了,也太恐怖了。”
“是吗。”
重朝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一把攥住长袍少年的脖颈,生生把它提了起来!
长袍少年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换来重朝更重的力道。
“但我没有从你的身上看到任何无畏和虔诚。”
重朝重复着这个结论,瞳孔里有细碎的银光在流转。
“眷族是承受伟大意志恩惠而生的种族,理应无畏无惧,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可你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怪诞,恐怖,所以你就要放弃你的信仰?”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带着族人离开这里,还是愿意前往现实搏一搏将功赎罪的可能?”
“不是这样的!”
长袍少年暴喝一声,一张清秀的面孔胀得通红,巨大的愤怒让它嘴唇嗡动,胸口不断起伏、
不是这样的!
它们根本就不是因为苍白圣土诞生的眷族!
曾经它们也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苍白圣土和其他的眷族入侵了而已。
整个卡拉迭安多族面临着灭亡的命运,为了保证族群的延续,它们不得不成为苍白圣土的信徒,从此为祂所用。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它们都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事情,承认苍白圣土是值得信奉的伟大意志,可它们既然不是原生的眷族,实力又怎么能和一般眷族相提并论?
别的眷族犯了错,或许前往现实真的能搏出一个未来,但它们不可能。
前往现实只会要了族人们的命!
长袍少年屈辱不已,赤红着眼睛瞪着重朝,却不敢真的说出它的想法。
在它看来,身上有着和苍白圣土相似气味的重朝必然是真的代行者。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它们一族的来历,却偏偏用了这样的说辞,明摆着是要羞辱它们。
它不能点破对方的心思,甚至不能解释太多。
谁让它们的先祖当年投诚时,说了类似“我们不会比原生眷族差”之类的话,这时候被嘲讽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视线从族人惊恐的脸上扫过,长袍少年垂下头,含着泪小声向重朝讨饶。
它不能看着族人去送死,只要能改变重朝的意志,被羞辱就被羞辱吧。
长袍少年极尽自我贬低之能,将卡拉迭安多族说的连普通人类都打不过,总算看到重朝渐渐露出动摇的神色。
它心头一喜,再接再厉。
重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别叨叨了。也没指望你们能派上用场。”
长袍少年可怜地道歉:“是我们太弱了。”
重朝冷淡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既然你们不想去现实,那就算了。反正你们回去以后会受到什么处罚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自己想好就是了。”
长袍少年大喜过望,连声赞美重朝的宽宏与仁慈,表示不管最后卡拉迭安多族会有什么下场都是它们应得的,与重朝无关。
重朝打断了它的废话:“你话太多了。”
长袍少年闭上嘴,他才继续道,“我原本是打算带你们去海港,走通往现实之门的。现在你们不准备去了,那就重新把庆典祭祀办起来。”
“只有重启祭祀,我才能定位坐标打开通道,送你们回去。”
长袍少年一愣,茫然道:“重新举办祭祀?可是、可是……”
之前它们为了联系上苍白圣土的眷属,已经消耗了大量祭品啊!
它机械地回过头,对上了族人们惊慌而崩溃的视线。
是啊,怎么能不崩溃呢?
在这两个月里,它们一共举行了三次祭祀,因为没有人类补充进来,每次都牺牲了大量族人。
现在住在城南的这些,就是它仅剩的族人了。
不管能不能联络上眷属,再来一次祭祀,它们还有几个能活着回去呢?
这位代行者,难道是想直接处理了它们?
长袍少年想要求情,就听到重朝再次开口:“古城的外城有不少田地,你知道吧?”
少年愣愣点头:“知道,我们见过。田地怎么了吗?”
重朝回过头,奇怪地看了它一眼:“怎么了?你还问怎么了?你要祭祀,难道不提前准备好祭品?”
长袍少年迷惑道:“当然要提前准备祭品,可是这和田地有什么关系?”
重朝理所当然道:“怎么没有关系?你要准备祭品,不得提前种好麦子和水稻,再饲养一些合适的鸡鸭牛羊或者兔子吗?”
麦子?水稻?
鸡鸭牛羊?
长袍少年愣了几秒,眼神陡然变得不善。
它扯了下唇角,垂着眼皮,掩饰眸中的怀疑。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主喜欢的不一直是人类的口感吗?祂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喜好?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我们之前的祭祀才失败了?”
不只是它,更多卡拉迭安多族的人形生物都从窗户边探出头来,一双双神似人类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
无数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有如实质。
重朝就像没感觉到它们的质疑,面不改色地嫌弃道:“亏你也知道这点,那之前都准备的是什么?”
他抬起手,指向一栋房子的墙边,“还愣着干什么,那里那么大一只兔子,不赶紧抓起来,还想让祭祀继续推迟吗?!”
重朝的呵斥非常冷厉,不少人形眷族都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连长袍少年都下意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