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信仰流向吸引了男青年的注意力,再加上他和他身边的人早就无法正常接触官方,他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高层们的动向。
直到某个夜里,他感受到一股异常能量忽然涌来,才猛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信仰?居然是信仰?”
难以忍耐的剧痛中,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就着苍白冰冷的月光,谨慎地观察着自己的手臂。
那里本该是平滑一片的皮肤,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浮现出如同树叶脉络般的细纹。
深褐色的凸起与浅绿色的纹路交织成网,遍布手臂每一处,似乎要把肌肉骨骼一起撕裂。
青年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眼神阴冷得可怕。
“重!朝!”他一字一顿地吐出重朝的名字,眉目之间充满了憎恨与暴怒。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与重朝合作其实是与虎谋皮。
尤其是在他们根本没有协议的情况下。
他曾以为,这种不留把柄的心照不宣是最好的合作方式,但事到如今再回头去看,却只想痛斥自己的愚蠢。
没有合约,就不受这颗星球的意志与法则保护。
甚至,在他曾是外神的前提下,他还要遭受这颗星球的猛烈报复。
“好、真是好得很!”
青年咬牙切齿,从额角开始,面部也开始浮现出凸起的纹路。
熟悉的污染伴随疼痛而来,他怒到极点,反倒扯了扯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该死的重朝,居然在祭祀仪式的指向上动手脚……真是可笑,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曾是万千草木之主,是行于宇宙的伟大意志。如果不是为了摆脱信仰的污染主动放弃了神躯,他又怎么会被这具人类躯体限制到这种地步?
重重拍了一下床铺,青年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脸色也因愤怒逐渐胀红。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得起过人类这个种群,当然也不能理解重朝对人类躯体的青睐。
他原本中意的新身躯是重朝那具,但很可惜,他先后利用几个和重朝有关系的人类接触对方,都没能找到一点儿空隙。
相反,这几个被他附身过的人类和他产生了微妙的因果联系。其中有一个年轻男性被重朝刺激到发狂,理智彻底丧失之后,他就被迫回到了这具身体里,从此再也无法离开。
他理解重朝想要报复他的心,也并不怎么在乎被报复,反正只要有乐子可看,谁的乐子不是乐子?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重朝没有再出现过。
“我原本不介意和你继续合作下去的。”
青年挣扎着站起身,瘦弱的身躯几乎束缚不住他快要实质化的怒火。
他一脚踹断书桌边的椅子,强行压下盘踞在身上的信仰,棕色的眼瞳缓缓转向青绿色。
窗外的月色被乌云遮掩,细小的雪花又开始缓慢飘落。
男青年没有换衣服。
他只是随便踩了一双拖鞋,打开窗户,就从三楼踏空走了出去。
祭祀的仪式仍在运作,源源不断的信仰让他很快确定了教团所在的位置。
他缓慢冷笑一声,脸上杀机涌现。
“这是我传下地祭祀仪式,没有谁比我更懂它的本质。”
“重朝,你用它来吸纳和转移信仰,会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
小雪的夜晚,气温缓缓降低,月亮不见了踪影。
龙国几位话事人于睡梦中进入幻梦境,在朝光之域外围稍微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同样被邀请来的客人们。
这些客人有的和他们位于同一个半球,入睡还算轻松,有的位于另一个半球,实在是费了大力气才按时抵达幻梦境。
他们谨慎又客气地互相问了好,没几分钟,朝光之域的屏障就降了下来,一群可爱的羊毛毡小松鼠、小浣熊从糖果一般的大门里走出,列成两队欢迎客人。
话事人们有些惊奇地看了它们几眼,一只个头稍大的金色小松鼠就从队列里走出来,向他们问好。
“我主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各位了。请各位随我来,注意脚下。”
话事人们应着,带着些许奇妙跟随它走进朝光之域的大门。
和想象中不同,朝光之域并不安静,住户也并不都是类似的羊毛毡小动物。
巨大的石头人、颜色清亮的树人、叉腰对着同伴破口大骂的绵羊……
各种各样不属于人类的异化种在城内来来往往,还有小老虎支起了烧烤摊子,说话声与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街道充满了烟火气息。
话事人们打量着繁华的主城,颇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
小松鼠也没阻止他们围观和研究,只在他们脚步停下时提醒一声。
话事人们一边应着,一边继续观察周围。
渐渐的,他们也发现了羊毛毡小动物和其他异化种的不同。
比起那些似乎是自然进化的动物们,羊毛毡小动物更偏向于传说中的造物。
难道,这些就是重朝的眷族吗?
话事人们怀着些许思索,跟随小松鼠来到重朝的庄园,一同走进东边一座颜色清淡、外形清雅的建筑中。
在小浣熊的指引下一一落座,他们才发现,会议室的长桌上居然还摆放了不少瓜果和饮料。
有的人心头当场一松,禁不住露出笑容。
看这些准备,蓝星这位唯一的神明对他们还是很有感情的嘛。
既然如此,他们也该好好表现一下诚意。
老家伙们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决定等会儿见到重朝,只要对方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他们就全盘答应。
龙国的几位话事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们的同行不是什么蠢货,很能分得清利弊。今天这场谈话应该不会闹出太多麻烦了。
“吱嘎——”
会议室的门又响了一声。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灰蓝色眼睛的高大男人率先走进来,脚下的阴影晃动着,飞快拉开了主位的椅子。
众人心头一凛,努力睁大了眼睛。
披着银色小披风的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行动间,隐约露出披风内衬上不断流转的星轨。
离他近的话事人敢用两只眼睛保证,那绝对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星空!
重朝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走到主位坐下,目光一扫室内所有人,弯起银色的眼瞳笑了。
他说:“人来的很齐,也很准时。那么,闲话少提,我现在就正式向你们说明一下星空中的情况。”
第177章 风雪载途(52)
星球之外的情形其实没有太多好说的。
但人类还不曾直面过外神,对外神的了解实在不多,对此反而很在意。
重朝见他们全都打起了精神,认真聆听,随便介绍了一下还幸存的弱小外神们,毫不客气地掀了祂们的老底。
“虽然那群东西都自称伟大意志,其实没有几个真正有资格这么自称的。”
祂们甚至没有完整的权柄,有不少是和其他流浪外神共同分享同一个权柄的不同面的。
重朝漫不经心道:“就像森林的执政官和小梁队长共同分享属于草木的权柄一样,弱小的外神与她们的情况毫无区别。”
诸多话事人的心脏狂跳起来。
有人小心地询问:“您的意思是,只要成为超凡者,就有机会分享这样的权柄?”
重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留情面地说:“你们觉得外面那些弱小的外神本质上是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强一些的诡变物而已。”
就算披上一万层华丽的外衣,想出几千种虚张声势的措辞,祂们依然是连尊名都不配独享的怪物。
祂们仅仅比诡变物多了一份来自信仰的力量,以及一份祂们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残缺权柄。
重朝弯了下唇角:“怎么掌控权柄,祂们没跟着真正的伟大意志学到,倒是毁灭家乡这行径,满打满算一个个都学了十成十。”
毁灭家乡……?
话事人们有些惊讶、又不是特别意外地对视一眼,隐约意识到了那些外神坚持盘踞在蓝星外的真正原因。
但他们内心依旧充满了困惑。
失去了家园,因此在宇宙中流浪、徘徊在别的星球外可以理解,但祂们这么多外神一起流浪,碰到有生命的单独星球时,祂们要怎么划分利益?
还是说,对祂们而言,只要居住的星球附近有新的生命就足够了?又或者,连这也不需要,只要有完整的星球就可以了?
话事人们心思电转,很快否定了刚才的猜测。
如果只需要附近有新的生命,那些外神没必要一直盯着蓝星不放。附近那么多无主星球,哪一个不够祂们占据呢?
重朝偏了下头,唇边依旧带着笑,但银色的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透着几分嘲讽。
“已经习惯了从信仰中获取力量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家乡的毁灭和短暂的流浪就清醒过来?祂们只会不断寻找新的星球和生命,既是力量的补充,又是短暂填补渴望的储备粮。”
这些外神早已经被信仰侵蚀的毫无神智可言,在祂们灵魂最深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大空洞永远无法填满。
祂们渴望着圆满,于是祂们的一切欲.望由此而始,又因为无法维持理智,最终全部滑向食欲的深渊。
在祂们过去曾途经的地方,不乏奇迹的存在。祂们有过无数次机会摆脱疯狂,但在食欲的驱使下,那些星球最终被毁灭,祂们也只能在彷徨和空虚中继续流浪。
重朝一手撑着下巴,慢悠悠道:“所以你们倒也没必要把这种东西当回事。祂们不肯走,对你们来说其实算是件好事。”
“这种所谓的伟大意志,有第一批就会有第二批。还是早点弄清祂们的本质,学会怎么对付祂们吧。”
话事人们听得若有所思。
确实,只有切实掌握在手中的,才能被称之为力量。
话事人们有心询问重朝是否有更详细的安排,斟酌着正要开口,会议室大门所在的位置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
典雅的小屋如同被高温火舌燎过的糖果,眨眼就融化成一片透明的液体,在他们所坐的椅子和长桌下汇聚成一汪清澈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