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厉潮道,“坐这边不舒服。”
请客的就是大爷,室友和他换了。
位置一掉换,落在眼底的街景顿时转变了个方向。
在美食街的尽头是一条历史悠久的小巷,而正对着的就是一家大排档,因为价格公道和味道好,在学生群体里很受欢迎。
来那里吃饭的人都是一群一群的,所以也就显得角落里的两个人很显眼。
厉潮朝那边看去。
只见穿着白衬衫的男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弯着眼睛笑了笑,乖乖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串。
厉潮低头,丢了颗花生米到嘴里,咬得咔嚓作响。
那羊肉也不知道在冰柜里放了多少天,撒上一堆辛香料,油腻腻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黑色T恤青年跟前的水洒了,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探过身子,抽出纸巾帮他把桌子上的水擦干净。远远看去,姿势亲密。
咔嚓!
又是一颗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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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眠往后仰着身体,自觉地离林季同远一点,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不好意思啊学长,我没想到水在这个位置,要不我自己来吧?”
林季同拿着纸巾的手顿了下,有些无奈,“不过几年不见,小眠当真要和我这么生疏?”
他道,“你之前什么事不是我帮你的?就连你大三去野营那会,突发暴雨,要不是我,你……”
说到这里,他止住了话头,往宋时眠那边看了眼,“学长也不是想旧事重提,只是你这样的态度,看得我很难过。我知道,你肯定是在埋怨我在国外不理你,可我是真的忙,所以才冷落了你,学长跟你道歉好不好?”
宋时眠不说话了。
缓了几秒,他才别开脸若无其事地笑道,“学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我怎么可能会和你生疏。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也算有夫之夫的人,我丈夫心眼小,要是被他看见,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想着男人别扭了一下午的情绪,宋时眠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林季同擦桌子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宋时眠说起自己新婚丈夫时那股愉悦的劲,如同吞了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他把纸巾丢垃圾桶里,坐回原地,“你这么喜欢他,那他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还好吧。”宋时眠道,“大家都是普通人,开心最重要,不一定要优秀。”
他脸上开心的神情不似作假,所以林季同清楚的明白,宋时眠的确很满意这份婚姻,甚至还感到幸福。
可林季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甚至连违心的祝贺都说不出口。
如果不是他出国,如果不是他那段时间冷落了宋时眠,不然怎么会……
接下来的后半段林季同食不知味,就连宋时眠付好钱准备走的时候他还呆站在原地没反应。
宋时眠有些无奈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学长,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林季同看了宋时眠一眼,抿了抿唇,“没什么,可能是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脑子有点迷糊。”
两人肩并着肩朝外面走去。
才走没几步,林季同便看见他们前方的墙边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量修长,姿势懒散随意,半阖着眼,在光影下的半边侧脸轮廓优越。
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男人也抬眸朝他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双含情的眼,可眼皮褶皱略深,瞳仁又黑,眼睫长且直,扫过来时,含情没有,只剩刺骨的冷。
这冷在移向他身边的青年时又变成了绕骨的柔,眼尾泻出笑意,倒真的双眸含情了。
宋时眠也像是有所感觉,停了下来,把头转向男人的方向。
在林季同愣怔的时候,男人抬脚走了过来。
“眠眠。”
他听见他这么喊宋时眠。
宋时眠伸手,自然地握住男人递过来的双手,把导盲杖收起来,乖乖地站在他身边。
“学长,这个是我丈夫,厉潮。”
他捏了男人的手心一把,警告他别给他惹事,“厉潮,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我读书的时候对我颇有照顾的学长,林季同。”
厉潮把掌心的手握得更紧,抬眼朝林季同看去。没什么感情的一眼,仿佛他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和宋时眠相熟的路人。
“你好,我来接眠眠回家。”
礼貌又疏离的一句话,却宣誓了主权。
林季同看着厉潮手上那枚和宋时眠一模一样的戒指,咬了咬牙,忽地笑着开口,“刚刚才听小眠说起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厉先生现在是在哪里高就呢?”
“还没……”厉潮打了个不起眼的酒嗝,把“毕业”两个字咽了下去,改口道,“超市当职员。”
“这样啊……听小眠说你不过大专学历,小眠可是A大翻译系的优秀学生,他平时在家翻译的那些文件你可能也看不懂吧?那岂不是在工作上没什么话题可聊?”
这话听得宋时眠眉心一跳,立马站出来打圆场,“哪有什么看得懂看不懂,都是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好了,我们别杵在大街上说话,都八九点了,学长你时差没倒过来,赶紧回去多休息休息。”
见他这么维护厉潮,林季同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碍于人来人往的,他也没说什么。
宋时眠和厉潮走在后面,不用凑近,他都能闻到厉潮身上那股浓烈的酒精味。
“你喝酒了?”
他说完后,厉潮反应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他靠近宋时眠,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还伸出手掐着食指比了个距离,“一点点。”
和他站了这么一会,宋时眠感觉自己都快被酒气熏晕了,“你确定是一点点?”
厉潮思考,然后回他,“不确定,骗眠眠的,我喝了很多。”
宋时眠,“……”
这么可爱,看来真的是醉了。
他们俩待在一块时,无形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结界与别人隔开。
走着走着,林季同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甘,看着周边的景象,忽然露出一个笑来,朝宋时眠开口,“小眠,你还记得这家店吗?我们那时候来这里吃饭,结果路太滑,店员端锅的时候摔倒,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里面的汤差点就泼你身上了。”
宋时眠回忆了下,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学长,这种糗事你怎么还记得啊?”
“这哪是糗事……”林季同道,“这明明是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
说着他看向厉潮,“厉兄弟你有所不知,我跟小眠当了快四年的朋友,你别看他温和好说话,其实小性子很多的。那时候他还挑食,要不是我逼着他吃不喜欢吃的菜,早就营养失衡了。”
“对了,我这里有一份关于他的饮食食谱,如果你需要的话我……”
厉潮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
他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林季同嘴角的笑落了下来,“你们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哪里谈得上了解?”
厉潮看着他,“你把和他的往事当着他丈夫的面侃侃而谈,这就是你说的了解?还是说,你想借此达成什么目的?”
林季同顿在原地,厉潮的眼光像刺一样落在他身上,莫名的,他仿佛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他下意识的朝宋时眠看去。
宋时眠的表情也有些愣怔,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轻轻地拉了把厉潮,“你别这样说,学长他只是好心,他没有恶意的。”
厉潮垂下眼,没说话。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
直到送走林季同,厉潮请的代驾来了,两人坐在后座,厉潮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车子缓缓朝家里开去,无边的沉默在后座漫延。
宋时眠最先受不了这股沉默,朝厉潮那边靠了靠,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没想到却是厉潮先跟他道歉。
“对不起。”
听着他的道歉,不知为何,宋时眠的心脏揪了一下,“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
旁边的男人张了张嘴,垂下头,“我不该说那样的话的。”
他这样说,宋时眠却没任何开心的感觉,“你其实……说得没错。”
“可我惹眠眠不开心了。”
厉潮说。
“你不开心了,就是错的。”
那一刻,宋时眠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锤了一下,又疼又涩。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
宋时眠不知道该怎么跟厉潮说他和林季同的渊源,只能简洁一点告诉他。
“他救过我的命,总归是我欠他人情。”
毕竟,人命这种人情,比天还大。
他大三那年,在室友的怂恿下,和人约着去山上露营。
山里没信号,他妈不放心他,给他打电话,为了给家里人报平安,宋时眠拿着手机找信号,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远。等他讲完电话打算回去的时候,暴雨忽然降临。
他眼睛本来就不好,后面在回去的路上失足直接摔下了悬崖。
当他找不到手机的那一刻,宋时眠觉得他大概要死在那里了。
最后是林季同把整座山翻遍了背着他回去的。
所以在面对林季同的事上,他总是诸多迁就。
可他没想到,因为他的迁就,却伤害了身边的人。
厉潮许久都没说话,久到宋时眠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