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相到老实人 第57章

江清韵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其实是个极其失败的母亲。在团团小时候,为了和他爸爸赚钱,我们丢下了他。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像是蜗牛,给自己筑了个壳,把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藏了起来。”

“一开始他只是心理有病而已,并没有严重到……”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接下来的那两个字似乎连说出来都需要消耗她的勇气。

“没有严重到分裂的程度。”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刚好读高三,有一天,他忽然找到我。”

“他说,他好像坏掉了。”

江清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说,他的身体里多了个人,‘它’想要杀死他。”

“他问我,他真的会死吗?”

“然后就是去医院,他被诊断出了人格分裂。”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的表情。他那么平静,平静到就像一汪死气沉沉的湖,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可正是因为他的平静,却像一把最尖锐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一位母亲的心脏。

宋时眠垂着头,没说话。

江清韵很轻地吐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

“自从他患病以来,他没求过我什么,可为了你,他求我了。”

“对不起……”

她道,“妈妈知道,我们不应该骗你的,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种时候,宋时眠却冷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他问她,“那他去医院打算干什么?”

江清韵道,“他太封闭了,从来不跟我们或者医生说他心里的任何想法。说来惭愧,我们连他为什么会人格分裂都不知道,所以平日里他只能依靠药物压制。”

“一开始是一周一次,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吃药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跟你结婚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吃药。”

“妈妈猜测,这会不会跟你有关……”

宋时眠觉得有些荒谬,他和厉潮才认识多久,怎么就因为他了?

可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喜欢眠眠。”

他说。

“因为喜欢眠眠。”

喜欢这两个字说的人轻飘飘的,听的人也觉得无足轻重。

可直到这一刻,当这份喜欢具象化的时候,这两个字顿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清韵接着说。

“昨天我接到医生的电话,他说团团找到他,他想通过物理手段消灭他身体里的人格。”

“物理手段?”宋时眠愣了一下,“什么物理手段?”

江清韵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一则消息,点了语音朗读,放在宋时眠跟前。

听完后,宋时眠微微瞪大眼睛,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是疯了吗!稍一不慎他就变成傻子了,他是怎么想的?”

江清韵道,“他说,这样他就没有任何危害了。”

“小眠,团团他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在乎你。”

那一刻,宋时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敲了下,顿顿的疼,又涩又闷。

他摸到自己的导盲杖,从位置上站起来。

“带我去见他。”

他说。

宋时眠其实并不喜欢医院。

从小到大,只要一放假,他的假期总是奔波在各大医院。

他跟前站着形形色色的白大褂,他们用灯光照着他的眼睛,用手翻着他的眼皮,各种仪器将他的眼睛招呼了个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出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食堂的饭菜很难吃,走廊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来来往往的人神色哀愁,连带着他父母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重。

他和父母的最后一面也是在医院。

他们脸上盖着白布,白布下的躯体哪怕被重新缝合过,可依旧是扭曲、破碎的。

那时他的眼睛已经快瞎了,入眼处皆是糊成一团的红色。

他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这是最爱他的爸爸妈妈。

于是消毒水的味道在宋时眠梦里萦绕了半年。

同样的,也是在医院,赵广和陈盼夏拿着长长的缴费单,对他叹气。

“小眠,要不咱算了吧?”

彼时的他坐在医院长椅上,黑色覆盖了整个世界,拖地的阿姨从他身侧走过,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好。”

不过短短两年,他便一无所有。

唯一的依仗只有手里那根廉价的导盲杖。

而此刻,他又来到了医院。

高档病房外消毒水的味道其实没有那么浓烈,反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可宋时眠却感觉那味道沿着他的脚踝爬上来,一点点的将他全身浸染,然后将他拽入更深的深渊。

江清韵和他一块站在门口,“他就在里面,要妈妈陪你进去吗?”

“不用。”宋时眠摇了摇头,“我自己进去就好。”

“好。”江清韵道,“我就站在门口,有事你就喊。”

她说,“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这个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宋时眠没说话,握紧手里的导盲杖,转身推开了门。

病房内,高大的男人正盘着腿背对着门。他手里拿着手机,看着某个头像,点进去,退出,然后又点进去……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不知疲倦。

哒!

很轻的敲击声落在地板上,他以为是来劝他的人,头也不抬的低声道,“出去。”

没人回应他的话。

哒!

又是一声。

这熟悉的节奏让厉潮愣了愣,心跳在那一刻加快,一边期待、又一边深知绝不可能的回过了头。

当他看见宋时眠的脸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这是……

梦吗?

哒!哒!

又是一阵敲击声,可他没来过这个地方,对地形不是很熟,眼看着要撞到旁边的柜子上,厉潮连鞋也来不及穿,冲下去将人拽了回来。

直到青年的身子由于惯性跌在他怀里时,他感觉那颗空旷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又被填满。

原来这不是梦境。

“你……”

他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怎么过来了?”

宋时眠从他怀里站直身体,“我不能过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厉潮扶着他的肩膀,手足无措地解释,“你想来就来,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他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狼狈,“只是以为你不会再想见到我了。”

宋时眠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摸索着坐到床边。

他仰着头,像是在看他。

他没有回答他为什么会来医院,也没有问男人为什么会在医院,而是用很轻的口吻跟他诉说着今天发生的事,说着说着腔调里不自觉的带了点委屈。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撞到电瓶车了,还摔了一跤。”

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都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提起,而且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也不适合提起。

可就在宋时眠说完的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跟前蹲下了一个人。

厉潮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腿,看着上面的淤青,问他,“疼吗?”

宋时眠咬着牙,声音有些颤抖,“疼。”

“对不起。”

厉潮说。

“对不起什么?”

宋时眠问他。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眠眠,让你受伤了。”

在那一刻,被宋时眠强忍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滚落,砸在男人的手背上,溅出一朵破碎的花。

因为,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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