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同班同学不记得他,高中的老师们不记得他。
校档案里没有他的存在,理工计算机系也没有这名学生。
陆重年觉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经历了一场诡异的梦,梦醒后还未从中拔离——可到底是谁在梦中,又是谁制造了这一场梦?
“所以,你认为你这位高中同学的消失和副本的出现有关系?”
第一个副本结束后,莲大法学系学生蒋书阅建了一个群,他们在群里讨论:“那问题就在于你这个同学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了,他的消失事件会不会比第一个副本出现的时间更早?”
闫少闻则觉得有些荒谬:“陆重年,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想要向你介绍我认识的精神科医生。行,你执意要看监控的话就过来吧,我现在就在闻山会所。”
而监控中呈现出来的同学会当天的一切,都与他的记忆不同。
陆重年发现,他的记忆被抹除了一部分。
同学会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他几乎全都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是那天清晨醒来时,木雨坐在床边,已经悄悄将衣服穿上。
男生背对着他,被醒来的他吓了一跳,脸颊与脖子迅速染上绯色,像被抓了包的小狗,慌张又羞涩。
男生躲闪着他的目光,讷讷地说:“我、我正打算去楼下吃早饭,你要吃点什么吗?我、我帮你带上来……”
很少见到这个人这么不知所措的一面。
他在班里时,总是决策果断又机灵狡黠。
陆重年记得,自己当时想开口让他不要这么紧张。
可他自己好像也有点紧张。
毕竟,前夜的一切既冲动又混乱。
要谈那件事到底得先说什么,他自己也想不好。
于是,他灼灼地望着这道身影,失笑道:“我都可以。”
想了想,又道:“你先下去吧,我洗漱一下就下来。”
男生离开了。
离开前,又悄悄看了他一眼。
陆重年喜欢甜食,但在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甜,或许是世间所有的甜蜜都无法企及的。
自己好肉麻。
他冷静下来想。
又冷静不下来。
……
记忆中,那扇门合上的声音轻的像羽毛一样。
被羽毛撩过的瞬间,他不由地低头笑了一下。
而门后,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他冲澡时,当他思索着等会儿再见面要如何开口时,当他回想着前夜的种种时……门后的黑暗里,他喜欢的人遇到了什么?
……
他喜欢的人叫木雨。
他喜欢木雨。
陆重年开始在心里头一遍一遍地重复。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忘了那个人。
他陷入到了一种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混乱境地中。
在后来的那段时间里,副本一个又一个地发生,被卷入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鸟哥、傅小驹、叶随、洪漾、闫少闻、曲歌……
他们逐渐地想起了木雨,抓紧一切时间讨论副本的源头,和制止这一切的办法。
“木雨到底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也曾被他们讨论过。
但不论是谁,后来都逐渐默认木雨已经死了。
陆重年也觉得,木雨应该是死了。
可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木雨真的死了吗?
那个男生会不会还藏在这一系列副本事件的某个地方,被困在了那尘埃落尽的孤独角落,等待他们发现他?
陆重年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只在心里不断地想着,然后慢慢的,他又想,他和木雨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在他们最后踏出母校的那一天,他还记得,他上了家里的车,回头看到木雨和叶随洪漾一起走远。
他没有留住他。
也没有理由,没有想过要留住他。
——如果没有那晚木雨冲动的一吻,或者说,如果没有木雨的主动,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会永久停留在那一步。
可笑。
如果没有木雨的主动,没有木雨……
陆重年渐渐地开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的回应或许让他们两人成功地将彼此维系在了一起,可如果没有木雨往前走出的那一步,他们永远都只会是同学关系。
为什么?
因为他对感情冷漠。
因为他对感情不抱期待。
因为他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即使明明已经有了能够牵动起他情绪的人,他也不曾想过要去主动触碰对方。
因为他的漠然,木雨成为了那个更辛苦的人。
——明明他们两情相悦?
而后来,又因为他沉浸在傻头傻脑的木雨带来的快乐之中,他又错失掉了最为重要的一刻——木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刻。
他到底在干什么?
陆重年无数次问自己。
你又到底还能为木雨做什么?
……
“你妈回国了。”
饭席间,爷爷忽然说。
长长的餐桌边上只有他们两人。
那个身为他儿子,又身为他父亲的男人,早就已经没有了进入这个家的资格——尽管他依旧会想方设法参与到各种陆家的社交活动中来。
“你想要见见她吗?”
陆重年低头,淡淡问:“她想见我吗?”
沉默。
“那就不必了。”
当他站起时,爷爷抬起头看着他道:“你想见就去见,爷爷不是在试探你,当年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我也不是在迎合你,爷爷,”陆重年打断了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曾经确实很想见一见她——当然也害怕见到她——只是真的很想知道,她选择离开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陆重年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父母不该在一起。
他的妈妈该离开,该自由地飞走。
只是,为什么最后要用畏惧的眼神看他?
这个疑问如同执念一般困了他好几年,但最近,他好像忽然释然了。
真的重要吗?
她离开了,不论如何,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生活了,这就足够。
如果陆家男人对她而言全都是困扰,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去打扰她。
而他——曾经对保护任何人感到本能抗拒的他,如今无法控制地又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他也往前走了,这也已经足够。
“只是,你不觉得你最近有点歇斯底里了吗?”
闫少闻这样问他。
“我倒不是觉得我们该放下木雨的事,毕竟副本的源头就与他有关,但是——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他的死?”
那天傍晚,陆重年望着咖啡馆外染着暮色的天空,出着神。
“如果还有机会让他回来,我为什么要放下?”
“机会?”闫少闻眯起眼,“什么机会?”
……
副本中的种种迹象显示着,有两股力量在博弈。
一股力量创造了副本,祂以理工为起始点,似乎还想将这场浩劫扩散出去。
一股力量在守护他们,祂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保住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所以,假设人类的世界就是高维度生物手中的一颗弹球。
这颗弹球原本有一个主人,一位守护者,那么侵入这个世界,扫荡这个世界的,便是窃取的那一方,是窃取者。
还曾有更多细节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比如,映湖公园副本开始前,在草坪上播放的那场爱情电影。
事实上,在副本开始出现之后,他们的身边总是会出现“电影”这个元素,有时候是公共场合在播放,有时候是身边有人在观看。
这个元素出现的频率,超越了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