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月寻的父母连他跟别人发生争执,都要怪在他头上。如果见到他身上的伤口,别说照顾了,不叱骂责怪他、让他跪在壁炉前,恐怕都算好的了。
“……对不起。”
纪灼猝然站起了身,有些讷讷地开口:“我忘了你是一个人住。”
沉默的霍月寻过了几秒才仰起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关系,不用跟我道歉。我一个人也可以……”
一个人怎么可以?
纪灼抿了抿唇,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了头顶。
沉默片刻,他突然打断了霍月寻:“——你介不介意,让我来照顾你?”
霍月寻把话吞了回去,一怔。
“我照顾我妈两三年了,对护理很有经验,”纪灼认认真真地推销自己,“而且我是男的,能贴身照顾你,不管干什么都很方便,你也不用担心麻烦我或者不好意思。”
“更何况你本来就是为了我才受的伤,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是我来做。”
鼻腔内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空气沉寂了几秒。
霍月寻的嘴唇动了动,在纪灼相当期盼的目光当中,吐出了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不行。”
“?!”
纪灼急切地开口:“为什么?”
“我不是为了让你照顾我,才选择面对他们那群人的,我只想要你轻松一点,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而已,”霍月寻轻声说,“而且,如果你来照顾我,阿姨怎么办?她也需要你的关心。”
闻言,纪灼的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尤其是在霍月寻垂下眸,声音温柔乖巧到了极点:
“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但不想让你为难。”
“轰”的一声,恍惚间,似乎有个炸弹在纪灼的耳畔爆裂开,他的耳朵和脑袋都嗡嗡的,心也酸胀得像是被泡在柠檬水里,涩涩地发着烫。
他不明白,霍月寻怎么能这么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我不为难,一点都不。我妈的病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她现在跟正常人一样,所以根本不会怪我暂时不住在医院里,”纪灼抿着唇,即刻拉近了与霍月寻之间的距离,“而且她非常感激你,如果她知道我抛下你不管,做一个白眼狼的话,她才是真的要骂我呢。”
许是纪灼的语气实在太真挚,霍月寻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有些迟疑地开口:“……真的吗?”
纪灼用力地点了点头:
“真的。”
“那,你说的照顾我,”霍月寻的声音低低的,唇角不自觉地往上翘,语气有些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住到我家……陪我?”
纪灼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心被小爪子挠了一下:
“是的。”
霍月寻得到肯定的答案,终于弯起了眼睛。
笑容毫不作伪。
“好开心呀。”
……
两人在长椅上又坐了一会,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离开之前,纪灼还上楼跟宋嘉莉半遮半掩地说了要去照顾霍月寻的事。
宋嘉莉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早就想让纪灼别天天挤在她病床旁打地铺,这会逮到个好时机,没半点犹豫便催着他离开。
不过,她还是没有一个人在医院待着,霍月寻直接给她找了一个二十四小时贴身看护的女护工。两个人年岁差不多,一见如故,不多时便开开心心地聊起了天,看得纪灼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高兴。
直到跟霍月寻回到他家,纪灼的神态都是轻松的。
开了灯,换了鞋,偌大的公寓内只有他们两人。
“本来说好请你吃饭的,但是医生说最好吃清淡的家常菜,”纪灼犹豫片刻,“你今天将就一点,吃点粥行吗?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再出去。”
“好呀。”
霍月寻刚答应完,那轻松而又愉悦的表情紧接着便变得有些苦恼:
“不过我现在不是很想吃饭。今天好热,我觉得我现在身上全是汗,想先洗个澡。”
纪灼欣然同意:“没问题。”
他来过这里两趟了,知道浴室在哪里,闻言立刻带着霍月寻往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刚打开卫生间的灯,他便见霍月寻便有些迟疑地低下头。
“好了。灼儿,你把我放在这儿吧,我自己来就好。”
纪灼的动作一顿,他时时刻刻都记挂着霍月寻手臂的伤口:“这怎么行?医生说了你的手不能碰水,你不方便一个人洗澡的。”
霍月寻与纪灼对视,场面僵持片刻。
半晌,还是霍月寻先松口。
“其实我是没有意见的,但根据之前那两趟来看,你好像都不是很喜欢这么没边界感的行为,所以——”
“没有不喜欢!就是那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纪灼轻咳了一声,试图为自己正名,“但是现在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而且……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
霍月寻的动作一顿,几秒之后,绽开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冲纪灼摊开自己的双臂,模样是一副纯然的无辜和期待:
“那就麻烦你啦。”
纪灼紧张地舔了下唇,没说话。
霍月寻今天穿的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需要一颗颗地解开纽扣。纪灼刚刚说得那么豪情万丈,摸扣子的时候手却止不住地抖。
从下往上,衬衣两侧慢慢地掀开,其下线条完美又漂亮的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晕着柔和白皙的光晕。
略带汗意的灼热指尖一个个慢吞吞地解着精细的纽扣,不可控制地碰到微凉的皮肤。
每次的触碰都像是触电,细细的电流麻痹了呼吸。一个简单的上衣脱了快三分钟,纪灼的额上全是汗,正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时,便听到霍月寻压抑不住般闷闷地笑了一声。
纪灼霎时就感觉被嘲笑了,有点郁闷。
抬头时,眼神却被霍月寻脸颊侧的小梨涡给吸了进去。
“灼儿,你还好吗?”霍月寻问,“要不裤子还是我自己来吧,虽然可能会牵扯到伤口,但是……”
“我来!”
纪灼有种男人的自尊心被挑战的错觉,不甘示弱地直了直脊背,“你站着别动就好。”
霍月寻挑了挑眉,果然乖乖地闭上了嘴。
眼前的青年心中憋着一股气,明明很不好意思了,却硬要装出一副老练熟悉的模样。可脸颊侧、耳朵尖尖的红晕却出卖了他。他有点生疏地解开腰间的皮带扣,继续往下——
“好了,”纪灼猝然转过身,眼底似乎还停留着霍月寻那有点过分傲人的资本,“内裤你自己脱一下,我来调一下水温。”
霍月寻含着笑意“哦”了一声。
“对了,上次过后,我就给家里添置了一台内衣洗衣机,”他似是想起什么,有意无意地提醒道,“所以这次,不需要用手搓了。”
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一块纯黑色的布料轻轻地搭在了水池侧沿。
纪灼差点脚下一滑栽到水龙头上,缓了两秒才勉强地“嗯”了一声以做回应。
他逼自己收回视线,转而去盯花洒。“哗啦啦”的水声响了不一会,就成了人体最适宜的温度。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纪灼不再磨蹭,目不斜视地望着霍月寻的脸,扶着他进了浴室,替他将受了伤的右手抬高避开水。
等霍月寻的身上大概被水淋湿之后,他就伸手去拿沐浴露,刚挤了几泵到浴球花上,就听到霍月寻迟疑地“唔”了一声。
“怎么了?”纪灼迅速抬起头,“不舒服?”
“有一点,因为我不喜欢浴球花的触感。”
在纪灼有点碎裂的神情中,霍月寻低头,垂下的睫羽不好意思地颤了颤,颇为腼腆地开口:
“哎,但是我又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还是我自己用手抹吧——”
“……我来!”
纪灼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宽慰自己,不少北方的学校都是大澡堂,一下子都是上百个人坦诚相待,这会他就只是帮霍月寻抹点沐浴露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跟霍月寻都是直男。
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
直男之间友好互助一下,有什么大不了吗?
做好心理建设,纪灼抬手,摸上了霍月寻的胸膛。
男人不用力时,胸肌是软的。
木质调的沐浴露落在肌肤上,在简单的揉搓和打转之后,会轻轻地浮出些许泡沫,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滑。
水龙头关闭,哗啦啦的水声也消失,狭窄的浴室空间内霎时只剩下一点摩擦的声响,以及两人凌乱且愈发明显的呼吸声。
纪灼替他抹到腹肌侧的人鱼线,原本空白的一片大脑忽然就又重新要炸开。他的手又有点微不可见的抖,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时,终于听见了霍月寻大发慈悲的饶恕:
“谢谢灼儿。接下来的我自己来吧?”
纪灼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过身:“好。”
视线里已经没了霍月寻的身影,可纪灼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刚刚目光所及的胸肌、腹肌。
吓得他又赶快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足尖。
不对。
明明夏天时,葛子宏和宋迈也经常在宿舍光着上半身乘凉,可他从来没有过不好意思的情况。
为什么现在,他的视线一碰到霍月寻的身体,就像是触了电;一看到霍月寻那张含笑的脸,微凹的小梨涡,就好像整个人都不太受控制似的,只知道傻傻地站在原地?
正常的好兄弟……会这样吗?
“灼儿,”霍月寻再度开口,“我好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