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川又看他泛红的眼眶,脑海里浮现的是方才在诊疗室里看到的画面。
安静片刻,男人薄唇微张,淡淡从喉咙里碾出两个不带有什么情绪的字眼:“娇气。”
林缺又是一愣,再次反驳:“我只是怕疼,不代表就娇气了。”
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刚才还说自己没有怕疼,现在不是不打自招了?
他悄悄扫向身旁的裴聿川,只见男人神色如常,却不料这时,后者突然偏头看过来,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猝不及防的,林缺又撞入了那双深杳的黑色眼眸里,无波无澜,又似乎别有深意。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低着头继续啃着饭团。
裴聿川主动开口:“你的医药费由我承担,明天不用来公司,给你带薪休假,直到你的伤完全痊愈。”
口吻是公式化的平常。
林缺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好的,谢谢裴董。”
裴聿川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他似乎是个极为耐心且情绪稳定的人,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成熟冷峻的眉宇间神色平和,也不催促正慢吞吞啃着饭团的人。
敌不动,我不动。
路过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林缺不紧不慢地啃完了一整个饭团,又喝了两口水。
做完这些,他又看向裴聿川,欲言又止:“裴董……”
裴聿川看过来,“要回去么,我送你。”
“不是。”林缺抿了抿唇,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裴聿川并不催促,耐心注视着眼前的小保安。
半晌,他听见小保安微微发哑声却仍旧悦耳动听的温软嗓音:“您就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了吗?”
林缺抬起眼皮,用那双略有些湿润的浅色眸子紧紧地注视着裴聿川。
裴聿川看他浓密的如同蝴蝶振翅般轻颤的眼睫,问:“什么问题?”
“嗯……”林缺状若思考,随后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试探性地抛出一句话:“比如你应该问我,我救了你,我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裴聿川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注视着他。
他眼神并不凌厉,却仿佛能穿过皮囊,看穿旁人的心中所想。
林缺顶着这样的目光,却没有半分退缩,直到他敏锐地注意到裴聿川没有一丝弧度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掀了掀。
这笑意稍瞬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裴聿川却是真的笑了,甚至任由林缺引导着他,顺势问了句:“那你想要什么?”
男人磁性醇厚宛如大提琴音的嗓音里,也跟着带出一丝笑意。
林缺似乎早就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对方的话音刚落,他便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真诚地望着裴聿川,缓缓眨了眨眼。
“我从小就没有哥哥,”少年人的嗓音清越,温软,无比清晰地传进裴聿川的耳膜里:“您能当我哥哥吗?”
小保安的胃口不小,开口就要赫赫有名的中寰集团董事长当他哥哥。
裴聿川显然没预料到林缺会这么说,但面上也没显露出意外之色。
哥哥……
裴聿川唇角似乎又掠过一抹浅薄的弧度,未达眼底,看向林缺的目光就像在看异想天开的三岁小孩儿。
他好脾气地回绝,语气却显得冷淡无情:“抱歉,我不给人当哥哥。”
没问为什么,因为没必要,直接不留余地拒绝。
林缺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被人拒绝也没有多少失望,只是遗憾地轻叹一声,“那好吧,叔叔。”
这声叔叔喊得非常突然,裴聿川的面部神情微滞,很快便恢复正常。
盛京豪门圈子里的的大佬级别人物,头一回在一个十八岁的男孩身上吃了瘪。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么?”
林缺苦恼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了。”
不要金钱,名利,只要他当哥哥。
“嗯。”裴聿川垂眸,慢条斯理地理着稍微有些凌乱的衣袖,随后缓缓起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调往前走。
林缺不由一怔,眼看着对方就要走远了,他赶紧追上去,亦步亦趋地缀在男人身后。
裴聿川身高腿长,他走得不快,林缺却跟得有些艰难,他一边小跑着,一边说:
“裴董,我暂时还不知道想要什么,能先欠着吗?”
“三个要求怎么样?”
听到这话,裴聿川脚步顿住,林缺没能及时刹住车,险些撞在对方身上。
他赶紧退后两步,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无奈对方喜怒不形于色,自然是看不出什么。
“裴董?”
“三个要求,”裴聿川语气微顿,随后口吻温和地夸他:“你倒是很敢说。”
林缺垂眸,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下一刻,耳边传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一个。”
林缺微微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对面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打着商量:“两个,两个怎么样?”
像是一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狗。
裴聿川不吃这套,他转身就走。
小保安又亦步亦趋地追在他身后,“裴董,一个就一个吧……总好过没有。”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就变成了小声嘀咕。
第12章 徐徐图之
此时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夜风微凉。
裴聿川拿出车钥匙,边走边问身后的人:“你家在哪,我送你。”
林缺抬手擦擦额角的薄汗,体贴道:“我家有点远,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今天已经很麻烦您了。”
裴聿川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直接打开副驾驶车门,示意林缺上车。
林缺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老老实实上了车。
地址确实有点远,开车差不多一个小时。
林缺每天乘坐地铁上班,通勤时间很长,一来一回要三个小时。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林缺懂得分寸,没有再主动开口。
他和裴聿川还没熟悉到能随意闲聊的程度,充其量也只是比陌生人强上一些。
一个集团掌权人,和一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保安,如果没有今晚的意外,这辈子怕是都无法产生交集。
一个小时后,豪华的黑色迈巴赫在破旧的街道旁停下,显得格格不入。
边上的路灯坏了也没人修,时不时闪烁几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林缺道过谢之后便下了车,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路灯下,笑着冲车里的男人挥了挥手,目送着汽车逐渐消失在寂静的深夜里。
笑意缓缓从少年清俊的脸上褪去,只剩下平静。
林缺拎着手里的袋子,转身往狭小的巷子走去。
弯弯绕绕的小巷子,没有路灯,只有微弱的月光挥洒下来。
林缺拐过几个巷子,爬上狭窄的楼梯,回到了他所谓的家。
时间太晚,那对夫妻已经休息了。
林缺不想大晚上的还听到周玉梅尖锐的叫骂声,于是放轻了动作。
没人帮忙,他独自用保鲜膜裹住了缠着纱布的胳膊。
第一次不熟练,伤口还不时发出刺痛,林缺花了不少时间才裹好胳膊,此时已经满头大汗。
有些困难地洗了个澡,林缺换上干净衣服,安静地躺在窄小的硬木板床上,在脑海里复盘今晚发生的事情,小到细枝末节。
伤口不停地泛着疼,林缺却无声地牵了牵唇角。
第一步,还算满意。
接下来要……徐徐图之。
€€€€
林缺疼得一晚上没怎么睡,第二天一早又被周玉梅和林有财吵架的大嗓门吵醒。
起因是林有财昨晚打麻将又输了一笔钱。
同样被吵醒的林子龙重重地砸了下门,不耐烦地大骂:“草,大早上的就在那吵,烦不烦啊!”
“让你说话别这么大声,都吵着儿子睡觉了!”
周玉梅安抚了发脾气的小儿子,又不满地抱怨:“林缺那小白眼狼怎么还没起,还不做早饭想饿死我们吗!”
林缺从房间出来,“我手受伤了,做不了饭。”
“什么?你这手怎么回事?怎么伤的?”
林缺自然没有坦白交代,只是说自己路上遇到抢劫犯,路见不平,被刺了一刀。
夫妻俩听到这话,脸色都不怎么好。
好端端的学什么英雄救美,这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班也不能上了,可不能让这小杂种闲着。
“你的手是受伤了又不是断了,别以为这样就不用干活了,赶紧做早饭去!”
林子龙不屑地嗤了一声,父母对大儿子动辄打骂,他也向来不把这个年长他两岁的哥哥当回事,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是,长得一副小白脸样,还逞什么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