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暧昧和粘稠,但换成枪口之后,剩下的只有森然的寒意。
第76章 酒厂的场合(24)
初冬的气温已经只在十度左右浮动, 空气中的寒意已经十分明晰。
枪口冰冷而坚硬,金属制的枪械带来的冰冷质感即使隔着织物也能明显地感觉到。
那股寒意沿着他的尾椎骨上端慢条斯理地爬上来,分明这动作如同调情一般暧昧而温柔,但在枪口停留在他的脖颈后时, 诸伏景光忍不住在心里微微打了个寒颤。
告死鸟这个反应, 很显然是过激了。
诸伏景光强压下心中因为鹿见春名的动作而陡然升起的寒意, 开始分析眼下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在之前相处的过程中, 告死鸟在和他的两位同期相处时一直都显得很放松和自在。但在看到他出现时, 这份三人之间相处的异常和谐的氛围就被打破了,不管是他的两位同期、还是告死鸟,在彼此的面前多少都带了一点演戏的成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要在告死鸟的面前装作完全不认识他, 而他同样如此,告死鸟也刻意没有打算在他面前提起同期警察的身份。
毕竟他们出行都是便服,松田阵平又……嗯,只要不主动亮出警官证,一般不会有人觉得那是警察, 即使随身携带手铐, 大概也只会被认为是有什么变态的嗜好。
组织的成员虽说本质的阴沟里的老鼠, 但身为人类,就不可避免地要在这个正常的社会之中生存下去, 所以基本上每个成员都有“假名”、以及为营造这个身份而编织出来的“正常生活”。
譬如千面魔女贝尔摩德, 她对外的身份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好莱坞女星克里斯·温亚德。而他的幼驯染降谷零也有个假名叫做安室透,就连他自己也用“绿川月”这个身份过着表面上呃普通人生活。
那么告死鸟用鹿见诗这个名字生活在正常的社会之中,并且和其他普通人进行一些维持普通身份所必要的社交活动,当然也是无可指摘的事情。
——前提是, 那两个人不是警察。
如果没有便利店里的抢劫事件发生,身为要比告死鸟稍微低一级的代号成员, 苏格兰不可能这么没眼色地过分窥探告死鸟的私生活,甚至去私下里调查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身份背景——这么做是绝对会被记恨的。
但在松田阵平为了逮捕那个嫌犯而掏出手铐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和警察成为挚友的代号成员……这话说出去估计会让其他的代号成员一脸疑惑吧?换成琴酒那个疑心病重到无可救药的家伙,估计会当场用伯莱塔顶着告死鸟的脑门,问他是不是组织里的内鬼。
这么一想,告死鸟会因此产生过激反应属实正常。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缓缓地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打算。
“你的反应好像有些过于激动了。”他说,“我不会做什么的。”
鹿见春名一言不发,空余出来的那只手撩开深蓝色外套的下摆,从诸伏景光的后腰上拔出了他携带的那只手枪,收缴了他的唯一武装。
诸伏景光微微偏头,从玄关上的鞋柜边挂着的一面低矮的镜子之中去看鹿见春名的表情。
少年脸上的神色分外冰冷,他紧紧抿着唇,形状漂亮的唇被他自己咬出了一点齿印,唇角向下,唇线平直。
那双金子般灿烂耀眼的金瞳之中氤氲着森然的寒气,瞳孔收束成了细长的椭圆形——像是被残忍的凶兽给盯上了。
似乎察觉到了诸伏景光通过镜面进行的窥探,鹿见春名的眼珠微微转动,死死盯住了他。
在和那双金瞳的视线对上的瞬间,诸伏景光下意识呼吸一滞,身体陷入了僵硬之中。
几秒之后他又反应了过来,强迫地压下自己被激发的危机感,让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很奇怪,对视上的那一刻,诸伏景光感觉自己不像是被野兽给盯上了,那种毫不掩饰地杀意要更加像是——怪物。
没错,就是这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之中冒出来的词。
他听见鹿见春名轻轻笑了一下,那张容色昳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是吗?看来你也很清楚我为什么用枪指着你了。”
诸伏景光缓缓叹了口气,一点一点地、尽量以不会刺激到鹿见春名的动作幅度来进行缓缓地转身。
“你担心琴酒会因为这件事怀疑你,影响你在组织中的地位吗?”他正面注视着鹿见春名。
直到这个时候,诸伏景光也没忘了试探。
他想知道告死鸟是不是真的如同他平常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地位凌驾于琴酒之上——如果只是表面嚣张跋扈、实际柔软如同棉花的话,那么讨好告死鸟就是完全无用的道路。
青年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少年的面容,他显得十分平静,连说话的语调也平稳轻缓,丝毫看不出慌乱。
但诸伏景光自己清楚,要是这次说错了什么话,应激状态下杀意迸发的告死鸟是真的有可能会对他下手。
——卧底的时候没出任何差错,偏偏因为同期而差点被灭口……这也太冤了吧?
“组织里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表面身份,结交警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诸伏景光状似轻松地耸了耸肩,“况且有些地方的警察已经腐败到了极点,趁机拉拢几个黑警,对于组织来说也是有利的事情。”
他顿了顿,思考到自己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肆无忌惮地对同期的穿衣风格和气质进行一通抹黑。
“而且,就今天那两个人……一个坐轮椅,一看就是会利用职权勾搭女性的人,另一个戴着墨镜,比起警察怎么看都更像是黑道,我想恐怕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你买通的黑警。”诸伏景光十分刻薄地对同期好友评头论足,“琴酒不会因为这件事怀疑你的——我也不会说出去。”
他顿了顿,才谨慎地开口:“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吗?”
如果换了个人,那么诸伏景光的这番分析是没错的。
和警察结识会招惹不必要的怀疑,甚至会让BOSS疑心忠心的程度——通常来说这才是正常的代号成员的逻辑。
但诸伏景光显然低估了鹿见春名对组织的轻视程度,以及对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看重程度,因此才得出了错误的推论。
鹿见春名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琴酒怀疑,因为需要他、迫切地恳求着他、率先向他低头的是组织,而不是他;即使他因此被琴酒认为是叛徒,要进行处决也没事,先不说琴酒打不打得过身为非人类的他,光是不会死这一点就是最大的外挂了。
鹿见春名真正在乎的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本身。
所以他对诸伏景光错误的推论并未出声附和,只是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他的手指缓缓扣上了扳机。
“在这里杀了你的话,虽然会留下一点痕迹,但是足够我清理好一切了。”鹿见春名平铺直叙,“我记得你今天没有任务,那么就是你的自由活动了。我记得组织并不会监视成员的自由活动,那么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我做的。”
鹿见春名对诸伏景光微微笑了起来。
“这才是最安全的方法,你说对吧?”
他知道诸伏景光是公安警察的卧底。
但是那又怎样?他本来就不信任警察,只是恰好这几个让他交付了一点真心的人都是警察而已。
况且公安出了名的不择手段,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公众的利益、以及日本的利益。
既然捣毁组织是必要的,那么如果只是牺牲两个警察就能达到这样的目标,为了天平另一端绝大多数民众的利益,牺牲这极少数的两个警察似乎是完全可以预见的选择。
毕竟他们连自己都可以牺牲,那么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在樱花下宣誓过的警察,又有什么理由不能为这个国家、为他们要保护的民众牺牲呢?
——即使是被迫的牺牲。
这么想来,或许应该在这里杀死苏格兰,抹去他的痕迹,连带着自己最好也和他们减少联系才是正确的选择。
鹿见春名头一次为待在组织这件事后悔。虽然他加入组织不仅是因为金钱和利益,也为了搞清楚那种能触发他穿越的药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种被迫要和重视的人斩断关系的做法……果然太残酷了。
明明他才只得到了一点善意、温暖以及喜欢而已。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人类”这个前提条件下,他也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在真相被戳破之前。
只有一次的生命实在太过脆弱,如果他不小心去保护,这份虚幻的温暖立刻就会缥缈地消散了。
“抱歉。”
鹿见春名缓缓舒出一口气,金瞳之中,原本有些涣散的焦距重新凝固起来,定定地看向诸伏景光。
“等等——!”
诸伏景光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在他那通毫无问题的说法之下,如果只是担心自己在组织内的地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动摇的话,鹿见春名不应该还是这种态度——毕竟只要他不说出去,告死鸟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动摇。
只要诸伏景光及时表态,旗帜鲜明地站在告死鸟的这边,那么告死鸟应该也很乐意自己多了一个帮手才对。
即使他说出去又能怎么样?只要告死鸟能说动琴酒杀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又或者告死鸟本人亲自动手,也不会对他的地位和身份造成威胁。
更别说诸伏景光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同期牵扯进去了。
就算没有鹿见春名这一通威胁,他也不会开口,事后还可以利用这件事给地位特殊的告死鸟卖个人情。
逻辑上毫无问题,只是告死鸟的态度太过奇怪了。
……不对。
诸伏景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告死鸟在乎的并不是他自己,他真正在乎的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么告死鸟这种态度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虽然他之前就从降谷零那里听说了告死鸟救了萩原研二跟松田阵平的事,但那毕竟是经过了两道转述,细节模糊不清,虽然他知道是救了性命,但下意识以为只是顺手而为。
即使救了命,也不代表身为组织成员的告死鸟有多在乎警察,两边的立场是天然对立的。
……只能说,原本诸伏景光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谁想得到——告死鸟他,居然玩真的啊?!
警察和组织成员之间竟然真心换真心……这么离谱吗?
在告死鸟看来,只要他这个知情人还活着,就有可能会威胁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生命安全,所以为了他们的安全,告死鸟不惜对他这个组织的成员痛下杀手……这和直接背叛有什么区别?
诸伏景光有些崩溃。
组织的代号成员为了保护他的同期,而决定杀了身为同期好友的他……这也太魔幻了吧?
萩原、还有松田,诸伏景光咬牙切齿地想,你们两个到底给告死鸟下了什么降头啊?!
“你不相信我,其实是因为……”诸伏景光缓缓开口,“……你在乎那两个警察吧?”
诸伏景光清晰地看见鹿见春名握枪的手微微痉挛了一下,像是被戳破隐藏秘密的不安。
几秒过后,鹿见春名再次恢复了冷淡:“你想说什么遗言?”
“我可以理解,毕竟你用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时也会交一些朋友,日积月累下来会产生感情,这很正常。”诸伏景光斟酌着措辞,“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做什么事,那么你可以把我放在你的眼睛底下,监督我的一举一动——你有这个权利。”
他试探性地伸手,缓缓握住了鹿见春名手中的枪口。
枪只是威慑而已,鹿见春名如果要杀了他,完全可以让藏太动手,所以即使被诸伏景光握住枪口他也没有动。
“从利益上来说,我看出来了,你的地位很高,甚至能让琴酒帮你做事,我想往上爬,所以试图讨好你——这很明显。”诸伏景光偏了下头,示意鹿见春名去看他脚边的那个毛绒玩偶。
鹿见春名看了一眼那个像是猫、狗和兔子三种生物结合在一起的契约兽,欲言又止。
如果送这种礼物是想讨好他的话……不得不说,这个公安警察的卧底显然对这个魔法少女题材的游戏完全不了解,送出这个晦气的毛绒玩偶只会得罪他。
“出卖你对我来说没有好处。很显然你不会因为两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就失去现在的地位,那么我说出这件事就只是得罪你,我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诸伏景光顿了顿,开始给自己也泼脏水,“虽然我也是组织的代号成员,但我对组织其实没那么忠心,不像琴酒,每天兢兢业业地在组织里找老鼠。”
会说出这种话,诸伏景光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