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的床收拾地很干净,被子平整地铺在床面上,鹿见春名坐下去时,柔软的被子凹陷了一些。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清萩原研二的发顶 ,被暖气吹过,短发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湿润,只是发梢还残留着些许的水珠,从额发的发尾缓缓积蓄着,坠成一个透明的水滴,然后滴落在青年警官笔挺的鼻梁上缓缓滑落,又从线条明晰的下颌垂下,沿着胸肌的轮廓没入衣领之中。
像是眼睛被烫到了一样,鹿见春名立刻欲盖弥彰地游移了视线。
萩原研二当然不知道鹿见春名在看什么。
他握着鹿见春名的脚腕,用指尖勾开袜子的边缘,收紧的袜口颇具弹性,在少年白皙的小腿上勒出了一圈红痕。他卷起袜子,往下折了几圈,露出了刚才扭到的脚踝。
脚踝此时已经红肿了起来,肉眼可见的隆起。
萩原研二伸手碰了一下,鹿见春名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被萩原研二钳制住小腿肚,软肉被他捏在掌心,鹿见春名没办法再挪动。
“怎么了?”萩原研二抬头,和鹿见春名对视,“很痛吗?”
“也不是痛……”鹿见春名抿唇,“有点痒。”
痛觉迟钝让他感受不到太强烈的痛感,反而萩原研二指尖触碰到他时的感觉格外强烈,像是被搔过心口,麻痒感细密地攀升上来。
“不管是痒还是痛,小诗都只能忍忍了。”萩原研二失笑,从医药箱中翻找了一下,拿出日常用的撒隆巴斯的止痛剂喷雾。
他轻轻晃了一下喷雾瓶,听了一下罐子里晃荡的声音,“好像没多少了……这一瓶用完后差不多也该去买备用的了。”
萩原研二按下喷雾,白色的药物被均匀地喷洒在鹿见春名肿起来的脚腕上,药剂是凉的,冷的鹿见春名哆嗦了一下。
掌心下的皮肤也是冰冷的,大概是吹了冷风,鹿见春名手脚冰凉,即使在充斥暖气的室内也没能立刻变得暖和起来。
只有与萩原研二的掌心紧密相贴在一起的那一小块肌肤是发烫的,被灼热的体温温暖,热意上涌。
萩原研二喷完撒隆巴斯喷雾,又从医药箱里找出了一张服帖,撕开包装后整整齐齐地贴在了鹿见春名的脚腕上。
“好啦。”萩原研二十分满意。
鹿见春名动了动脚,没感觉到什么不适——本来他就没什么痛觉,扭伤顶多只会让他行动不便而已。
接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仗着身材高大的优势,萩原研二双手穿过鹿见春名的腋下,在他茫然的视线中把人整个举了起来——然后塞进了被炉里。
“小诗身上好冷。”萩原研二叹了口气,“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啊?这可是十二月,晚上的时候冷的吓人。”
“也没多久,”鹿见春名想了想,“只是从机场过来花了一点时间……”
“机场?”萩原研二诧异,“你去哪里了吗?”
“出差。”鹿见春名简短地说明,“去大阪稍微出差了一下,然后临时赶飞机回来的,只有晚上这一班航班能赶回东京了。”
萩原研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小诗有什么很着急的事吗?下次不要选那么晚的红眼航班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好整以暇,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地盯着鹿见春名看。
鹿见春名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
“因为你说……想见我。”
这几个字从唇中吐出来时就显得有些羞涩,他将声音压的很低。
他将下巴搁在被炉的桌子上,放在被炉里的双腿并拢蜷缩起来,用手臂环抱住膝盖。被炉里暖烘烘的,连桌面上都残留着一点余温。
鹿见春名一边小声地说话,一边试探着抬起金色的眼瞳,去看萩原研二的表情——出乎他的意料,萩原研二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
面对那双日光灿烂的金瞳,萩原研二罕见地不敢对视,狼狈地将视线移开……然后他缓缓低下了头,将整张脸埋进手心里。
青年警官黑发下显露出来的耳尖逐渐变红,被绯色浸染。
他从被遮掩的唇中溢出一声呻吟般的长叹。
“唔——”萩原研二用泄气的声音拉长了语调,“小诗,太犯规了。”
如果计算一下时间,几乎是从他发出那条消息开始,鹿见春名就马上乘坐飞机赶回东京了。
如果打比方,那么萩原研二在鹿见春名的心中必定会是一只粘人的大型犬……但他只是直白地表达感情,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而已。
可鹿见春名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只是为了这一句“想见你”,就跨域数百公里的距离,从大阪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眼前,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就像那次蛮不讲理地闯入爆炸现场,将他给救下来一样。
太犯规了,只是偶尔的一次主动出击,就完全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这样只会让人越来越放不下不是吗?
——彻底完蛋了。
萩原研二想。
心跳地厉害,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胸腔之中横冲直撞,像是马上就要脱离掌控,擂鼓般的巨响一声一声在他的耳边炸开。
鹿见春名盯着趴在被炉桌上的萩原研二,缩在被炉下的手试探着,缓缓地摸索了过去,在暖烘烘的被炉下轻轻地扯了一下萩原研二睡衣的衣摆。
察觉到这点小动作,萩原研二顿了一下,将脸从手掌之中抬起来。他的手伸进被炉下,握住了鹿见春名的小拇指,包裹在掌心轻轻捏了一下。
鹿见春名忍不住将尾指弯曲,指尖在萩原研二的掌心微微划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将脸贴在被炉桌上,温暖的热度充斥在被炉之中,又透过棉被传递到桌面,整个人都因为热度而逐渐暖和了起来。
连胸腔中都洋溢着温暖。
暖意上升,鹿见春名的困意也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今天一整天都格外紧张,因为要执行假死计划而精神高度集中,重置之后又去应付琴酒,最后又坐飞机赶回东京……真是酣畅淋漓又充实的一天。
“别在被炉里睡觉。”萩原研二戳了一下鹿见春名的脸颊肉,“会着凉的。”
鹿见春名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瞪大了那双金瞳:“……嗯,可是我困了。”
“小诗不介意的话,就去我的床上睡吧?”萩原研二提议。
鹿见春名转头,看了一眼放在他背后的床——单人宿舍的床当然也是单人床,倒不如说日本很少会有那种很宽的床,基本都只有一米二的宽度……睡单人勉强可以,想睡两个男性那是完全不够。
“那你睡哪?”鹿见春名不解。
“还有多余的被子,我睡在地板上也没问题的。”萩原研二回答,“比起我,小诗更怕冷吧?”
鹿见春名身材纤瘦,本来就怕冷,自己的体温又常年偏低,就算在夏天也是手脚冰冷。相比而言,萩原研二简直就是个火炉。
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被萩原研二塞进了他床上的被子里。
萩原研二打开柜子,重新拿出被子和枕头来,拉开抽屉时动作顿了一下——他发现了四年前放在抽屉中的东西。
他拿起那那两张薄薄的纸片,递给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茫然地接了过来——那是一张魔术表演的票根,还有一张照片。
鹿见春名记得票根上的日期,是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他一起,三人一同去看魔术表演的那天……也是三年后他看到的那张票根。
照片是第一次见面时,在烧鸟店里照下来的四人合影,最前方是勾肩搭背的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只有他坐在最后面,像是误入的路人一样格格不入。
但此时此刻,鹿见春名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萩原研二在看向镜头时的视线,就像是通过镜头,在注视着坐在最后面的他一样。
是错觉吧?鹿见春名想,毕竟四年前的那个时候,他和萩原研二根本算不上熟,怎么可能会是在看他呢?
……但因为某种隐秘的想法,他的心情又不可遏止地雀跃起来。
“这个在四年前就想给小诗的,也算是留个纪念吧?第一次相遇、第一次一起出门,但是……”萩原研二停顿了一下,不太想再去提起那次事故,于是很快转移了话题,“总之,现在终于有机会交给小诗了。”
这是他保存了四年的回忆,现在转交给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的视线落在照片里萩原研二的笑脸上,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他要给这份回忆找一个安全的盒子,将珍贵的记忆储藏起来。
鹿见春名将票根和照片压在枕下,奇妙的安心感将他笼罩。
萩原研二关了灯,在床边睡了下来。
鹿见春名的头发很长,长到被枕头压着,从床边垂下来了一缕,在月光的映照下流动着辉光。
萩原研二凝视着这段月光般的银发,抬起手,将发梢卷在指尖。
“马上就是新年了,小诗有什么计划吗?”萩原研二突然出声。
鹿见春名的声音中含着睡意,他模模糊糊地开口:“嗯?新年……没什么计划啊……”
“那……小诗要不要干脆来我家?”萩原研二低声问,“我父母都很好相处,家里还有个姐姐,小阵平也住在我家附近,新年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参拜……”
萩原研二几乎能感觉到指尖在痉挛,手心里因为紧张而出了一些汗,连说出这一长串欲盖弥彰的话时都有些吞字。
过了很久,鹿见春名才结结巴巴地答应了:“哦……好啊。”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萩原研二抬起眼睛,看见鹿见春名整个人被被子包裹起来,手臂却从洁白的棉被下伸了出来。
昏暗的室内之中,只有从缝隙里折取的一段月光带来一点微光,让那双像是凝固了阳光的金瞳熠熠生辉,眼底流淌着镀金的光河。
他的动作异常轻微,轻轻地用用尾指勾了一下萩原研二的手指。
是约定的意思。
*
早上八点,这是松田阵平日常起床准备出门上班的时间点。
他一如既往地在八点左右出门,然后敲了敲隔壁幼驯染宿舍的门,等萩原研二打着哈欠走出来,和他一起去爆处班的办公室开始社畜的一天。
但出乎他的意料,今天打开门,从门里走出来的不止是他的幼驯染……还有鹿见春名。
看见鹿见春名从萩原研二的房间里走出来时,松田阵平震惊地当场失语。
“你、你们——”松田阵平的表情十分不可置信,墨镜下深蓝色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我们怎么了?”萩原研二一边打哈欠,一边揽着鹿见春名的肩,毫无自知之明地将整个人都压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得到了鹿见春名嫌弃的表情。
鹿见春名:“好重。”
“那是肌肉的重量。”萩原研二恬不知耻。
“为什么鹿见会在你的房间里啊。”松田阵平抓住萩原研二的衣领子,满脸的匪夷所思。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萩原研二一副遮遮掩掩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家伙给我好好说清楚啊!”松田阵平怒气值开始蓄力。
在萩原研二还在跟松田阵平瞎扯的时候,鹿见春名已经拐到没有监控的后门里,走了出去。
他的时间很紧迫——得赶快找个合适的房子将照片和票根藏好才行。
但是现在住的公寓不行,琴酒知道他的住处,如果到时候在他的公寓里
搜出来了这张照片……可想而知,照片上除了他之外的人一定会受到牵连。
至于该藏在哪里……鹿见春名回忆了一下,想起了他在米花町租的那间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