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见春名似乎对他的声音起了一点模糊的反应,从唇缝之中发出了一点含糊不清的呓语,这声音太过模糊,字音断断续续,萩原研二分辨了好久,才听出来了鹿见春名说的是什么——“研二”。
鹿见春名在叫他的名字。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萩原研二便心绪复杂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涨涨地填充完整,从此心中不再有缺失的那一部分。
那双银色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蝴蝶震颤时的翼翅,缓缓地抬了起来,露出了被掩盖的那双浸润了水光的金色眼睛。
他的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神情。
萩原研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伸手拭去鹿见春名眼角的眼泪,指腹被染上了一点湿意。
“小诗……你怎么哭了?”他轻声问。
鹿见春名茫然地说:“我……哭了吗?”
刚刚回到这几个月之前的时间之中,鹿见春名显得有些迟钝,慢了一拍才抬起手来,摸到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他真的哭了。
……为什么呢?
鹿见春名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其实十分清楚这个答案……而想要消解所有的不安,只需要看到眼前这个人就足够了。
鹿见春名没有回答,他抬起手臂,环绕住萩原研二的脖颈,让自己伏在萩原研二的肩上,整张脸都埋进青年警官的颈窝里,感官之中充盈着的只剩下萩原研二的气息。
被这熟悉的气息笼罩的瞬间,鹿见春名骤然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好像高高吊起来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
“……因为我想研二了。”他低声闷闷地说。
这样直白的情话让萩原研二觉得耳根泛红,“不是刚刚才见过吗?才过了五分钟而已吧……我就在小诗的身边,哪里也不会去的。”
“不一样,”鹿见春名的声音放轻了,“不一样的。”
“对研二来说是五分钟的时间,对我来说其实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跨越了生死,被凭空取走了一年的时间。
“我做了噩梦,梦见我在你的面前死掉了。”
闷闷的声音带上了一点颤抖。
“……对不起。”
委实说,鹿见春名其实并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就注定了他绝不是那种会轻易同情其他人、并且感同身受的人。
但是萩原研二是特别的。
萩原研二是他在此世之中灵魂的锚,唯独他是与众不同的。
鹿见春名第一次那么喜欢、那么在意一个人,因为喜欢萩原研二,因为在乎他,所以愿意接受萩原研二的一切,包括他的情绪……会因为萩原研二的喜悦而觉得雀跃,也同等地因为萩原研二的难过而感到悲伤。
他的情绪被爱意裹挟。
“没关系。”
得知鹿见春名突然掉下的眼泪不是因为痛苦,萩原研二松了口气。
他略微用了一点力,让环绕在鹿见春名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将之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因为紧张和过分担忧而紧绷起来的身体缓缓放松了,萩原研二将下巴抵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感受到了落在颈间的温热的呼吸声。
“我不是说过了吗?”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落了下来,“没关系的,我不在意,所以小诗也不用在意。”
他抬起手来,手指插入那头如同绸缎一般的银发之间,沿着发丝垂落的方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柔软的银发从他的指缝之间流淌而过,像是冰冷的水。
“但是,研二明明很难过吧。”鹿见春名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他尽力让声线显得平稳,“不是吗?……而这都是因为我。”
分明鹿见春名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觉得难过,尤其他还是对痛觉无比迟钝的体质,在看清了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之后则更加不会自怨自艾,但在萩原研二面前,他总是会因为萩原研二的情绪而难过。
“我不想骗你。”萩原研二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语气之中又带着点笑意,“所以,要说完全不难过的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啦。”
听到了萩原研二本人的回答,鹿见春名的心渐渐地、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手指缓缓抓紧了萩原研二的衣摆。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真正听到回答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消沉。
“但是。”
萩原研二又说。
“虽然这是漫长的七年,但对我来说,是有很多奇迹发生的七年哦,所以这七年的时间并不是什么坏事。”
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鹿见春名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奇迹——一个总会将其他人的命运从绝望的深渊之中拉出来的奇迹。
“七年前的时候,如果不是小诗救了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在倒计时三秒的炸弹下逃走的,那样的话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萩原研二低声笑了出来。他本来就是偏向于低沉的声音,笑起来时声带连同身体一起微微颤动起来,笑声落在他的耳尖上,立刻变红成了一片。
“七年换一个活到一百岁的未来,难道不划算吗?”
“活到一百岁应该不太能实现吧……”
鹿见春名忍不住吐槽。
“谁说不能?”萩原研二十分认真地反驳,“这么多年来小诗都没有变过,而且又这么厉害,活到一百岁也不是没有可能吧?至于我嘛……毕竟是活跃在一线的警察,我可是每天都有在好好锻炼,身体强健得不得了。”
他的声音逐渐软化了。
“我想和小诗一起,生活到很久以后的未来。”
从遇见鹿见春名为止已经度过了整整七年的时间,这七年来,鹿见春名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驱散他生命中不得不面对的死亡——他自己的、松田阵平的、伊达航的,这几乎让萩原研二以为鹿见春名出现的意义就是“拯救”。
“我也是。”
鹿见春名的语气异常郑重,他稍微拉开了一点和萩原研二之间的距离,如同璀璨阳光般的金瞳十分认真地凝视着萩原研二,倒映出一点浓郁的紫来。
“想和研二一直在一起。”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空气之中萦绕着某种可以被称之为暧昧的氛围。时值夏日,没有打开冷气的室内本就气温偏高,而空气在这样的对视和重叠的呼吸与心跳声之中逐渐变得燥热起来,连流动的风都变得粘稠。
主动的人是鹿见春名。
委实说,他想这么做很久了——在那个一年前的时间缝隙之中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萩原研二那个时候还没有对他表白,他揣摩了一下,怕吓到这个未来的恋人,于是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但现在的萩原研二就是他的恋人,毋庸置疑。
他忍不住倾身,轻轻贴了一下萩原研二带着热意的下唇。
就和本人的体温一样,萩原研二的呼吸和嘴唇也是滚烫的,唇齿之中浸染着萩原研二的气息。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接吻,但鹿见春名始终不太擅长接吻的技巧,于是这个时候就只能是单纯地碰了碰恋人的嘴角而已。
但这足以让萩原研二觉得不满。
他不满足于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原本环抱住鹿见春名腰的手动了动,握住了他细瘦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沿着鹿见春名的脊背缓缓上移——指尖抚过脊柱的时候带来了轻微的麻痒感,像是触电一样,鹿见春名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只带着滚烫热度的手最终停留在少年的脖颈后,是一个代表着掌控的、不容拒绝的姿态。
原本鹿见春名是半躺在萩原研二的怀抱之中的,但身为排爆警,萩原研二的力气显然要大一些,至少单手抱起身材纤细的鹿见春名是没有问题的。
他握着鹿见春名的腰,稍微用力上抬,便让少年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按着鹿见春名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
萩原研二轻轻咬了一下饱满的、带着冷薄荷气息的下唇。
鹿见春名吃痛般皱了一下眉,唇齿交缠之间,对萩原研二的行为发出了一声含混的闷哼声。
而这点闷哼声很快也消失在了喉咙里。
柔软的银发下垂,倾落在萩原研二的颊边、颈窝与手背上,和他的黑发纠缠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他在这亲密至极的吻之中尝到了冷薄荷的味道、以及一点轻微的苦涩。
不用说明,萩原研二也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不想看到小诗哭。”他在接吻的空隙之中哑声开口。
鹿见春名的眼尾泛着一层很浅的绯色,就连脸颊上也因此而覆盖了薄红,眼睫上挂着一点欲坠的水珠——那是他的眼泪。
他擅长很多、比如投毒、制造炸弹、又或者该如何一击毙命……但那都是长年累月下来不得不熟练的技能,唯独恋爱是头一次,所以在这些亲密的行为之中他总是招架不住。
呼吸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在上升的热度之中忘记呼吸,脸颊也因此而泛红,憋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来,当然不是因为刚才的难过才要哭的,那些难过早就被这个黏黏糊糊的吻给冲淡了。
鹿见春名下意识反驳:“我没有哭。”
但接下来,轻飘飘的吻就落在了他的睫羽上。
在萩原研二靠近的那一瞬间,鹿见春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在视野变得一片漆黑之后,他只能感觉洒在眉心和鼻尖的温热的呼吸,以及骤然充盈了整个感官之中的属于萩原研二的气息。
他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像是阳光下的薰衣草和橙花、还夹着一点很淡很淡的烟草的味道,却并不难闻,足够让人沉溺。
萩原研二吻掉了他睫羽上的那一点泪珠。
——这个认知出现在鹿见春名的脑海里的瞬间,红色立刻从脖子弥漫了上来。
吻很快便抽离了,但萩原研二没有急着继续动作,只是抬手轻轻按了一下鹿见春名的发顶。
“现在还觉得难过吗?”
他凝聚着浓郁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充盈着白炽灯光芒的室内熠熠生辉。
“不难过了。”鹿见春名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顿了顿,转而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一年前的时候,研二说有话想对我说……是什么话?”
萩原研二大概没想到鹿见春名会突然问这个,显然愣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语气也变得有些迟疑:“就……就是表白嘛。”
鹿见春名点了点头,等待萩原研二继续说下去,但恋人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两人在对视之中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萩原研二想对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一年前想说的表白的话,和现在的表白当然不是一回事吧?
他想听萩原研二说“我喜欢你”。
只是听到这句拥有魔力的、最简短的话,他就能觉得无比的欢欣雀跃。
“一年前的研二,”他又追问,“想对一年前的我说什么呢?”
萩原研二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沉思——一年前的时候,在那个日光正好的初晨,他对鹿见春名说之后有话想要告诉他。
但也是在那一天的上午,他眼睁睁地看着鹿见春名在爆炸的火光之中消失,然后变成残骸。
即使他一直认为“鹿见诗还活着”,但说到底,这句话其实已经成为了一句支撑着他继续相信下去的谎言,与他所坚信的东西背道而驰,甚至是相悖的。
但神明大概真的聆听到了他的愿望,为他降下了奇迹。
一年后的春天,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鹿见春名再一次出现了——最初从伊达航的口中和得这这个消息的时候,萩原研二的心中满心欢喜。
直到伊达航告诉他,鹿见诗失忆了,并且坚持认为自己的名字不是“鹿见诗”,而是“鹿见春名”。
他们曾经的过往都被抹消了,从此不再存在于鹿见春名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