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妄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人有一天会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他并不认为林晏书会对自己产生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时新鲜的逗弄罢了。
他们这些贵族的游戏季妄玩不起,也没心思去招惹,生存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
第10章 怪物
季妄走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把所有的东西恢复成原样然后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别墅里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明明才下午,天空却灰暗的像是傍晚,季妄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有些脚步虚浮,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冷风一吹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像是卡了异物一样难受,肩膀剧烈耸动牵扯着肺部发出沉闷喑哑的声响。
季妄从兜里摸出口罩戴上,强忍着不适上了公交车,直到找到座位坐下他整个人才疲软地靠在椅子上,身体沉重地像是灌了铅,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也并不踏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站了,季妄有些庆幸自己醒的及时,还好没错过站。
下车的位置离他家还有一段儿距离,中间要穿过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这个点刚好赶在下班的时候,住在附近的人往往都会顺路来这边买菜,耳边是混合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昨夜的那场雨让这个地方充满了潮湿的气息,路面的水泥地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还有积水,反射着周围摊贩跟前各色的灯光,偶尔有几个眼熟的面孔跟他打招呼,季妄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人后望过去,人潮来来往往并没有什么异样,可他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他故意在菜市场里逛了几圈,蹲在蔬菜摊上漫不经心地跟老板讲着价。
“小兄弟,需要点什么哇,我家的菜在这一片那都是出了名的新鲜,都是我们自己地里种的,一点农药都没打,保证让你吃的放心,你看看这白菜都是今早才摘下来的,那上面还沾着土呢,还有这茄子,多水灵啊!”
摊主是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双黑色的长筒雨靴坐在小马扎上,靴子边缘沾了不少黄色的泥土,嘴里叼着根烟慢吞吞地抽着,说话的时候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齿,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应该是周边县城的人。
季妄倒是不在意打没打农药,反正对他来说洗洗都一样,新不新鲜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他磨叽了好大一会儿把所有的价格问了个便,最后才随手拿了两根玉米丢进袋子里递给摊主称重量。
“四块钱。”
摊主倒是也不介意,笑着将装好的袋子递给他,季妄提着袋子往家里,胡同里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身后跟着他的那条小尾巴已经被甩掉了,他踏着月色往前走,绕过地上腐烂的垃圾。
楼道里那股发霉的味道终年不散,季妄掏出钥匙开门,锁孔有些生锈转动钥匙的时候要稍稍用一点力,他一只手拉住把手手腕向左使劲儿.季妄的神色沉了下来,他平常出门都会习惯性地反锁,可这次却只转动了一圈,他很快意识到屋里有人回来了。
胸口有些发闷,季妄下意识地瞟向了楼道里的那扇窗户,几个月前玻璃被几个调皮了小孩子不小心给砸了个洞。
住在对门的邻居骂骂咧咧地找到那几个孩子的家长想要个说法,可这楼里没有监控,谁也不肯承认这事儿跟自家孩子有关系,就这么推来推去拖到今天都没补,没有人愿意出这个钱。
窗户破碎的地方像是蜘蛛的网,裂痕一圈一圈地像外蔓延,铅灰色的云如同漂浮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口上喘不过气。
季妄收回视线推开门进了屋,老旧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玄关处多出来的那双男士皮鞋格外突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粗制滥造,大市场里面随处可见,几十块钱就能买到一双。
客厅的灯开着,季盛阳坐在沙发中间,看见季妄进来连忙站起了身破天荒地冲着他笑了笑。
“回来了。”
季妄微微蹙了下眉没理会,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拖鞋低头换了鞋,屋子里的温度跟外面相差不大,家里唯一用来取暖的烤火炉烧坏了,他还没来得及拿去修。
季妄提着袋子里的玉米进了厨房,拿过桌子上的电热烧水壶到水池边接自来水烧热水,他这会儿喉咙疼的像是卡了根刺,每一次吞咽唾沫简直就是受刑。
季盛阳见他无视自己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父子俩针锋相对习惯了,猛地平静了下来还有些不适应,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正常的跟季妄相处。
“那个啥,你吃晚饭了吗?”
季盛阳探着身子冲着厨房的方向大声说道,季妄拧开燃气灶开了火,从顶柜里取出小锅接了半锅水放在火上,又把袋子里的玉米取出来在水管底下冲了冲丢进锅里煮着,冷水冻得他一双手通红。
身上的衣服之前出汗都弄脏了,季妄打算回房间换一套干净舒爽的衣服,卧室里明显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他拉开衣柜,之前用来放钱的盒子果然被人打开了,床头柜里面仅剩的几张零钱都被拿走了。
季妄显然已经习惯了,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把盒子盖好放回远处,那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衣柜里也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他的东西大部分都被搬到学校宿舍去了。
季妄换好衣服出来,客厅的电视机已经打开了,季盛阳拿着遥控正在换频道,遥控器太长时间没使用有点不太灵敏,他按的十分用力。
季妄经过他面前,在电视柜底下的抽屉里刨了几片感冒药出来,厨房的水还没烧开,他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便倒了杯水,就着白色的药片吞了下去。
“先过来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季盛阳总算是调好了频道,目光注视着电视,手里拿着双一次性筷子,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白色的泡沫打包盒,季妄扫了一眼,应该是在菜市场旁边的那家小馆子打包的。
他平时也总爱去那儿吃,菜便宜而且分量还足,十来块钱就刻意买到一份肉菜的小炒,对他们来说再实惠不过了。
季妄站在客厅中间挡住了身后的电视机屏幕,他掀了掀眼皮朝着季盛阳看了过去。
季盛阳被那眼神看的脊背发凉,那感觉像是被什么爬行类生物给盯上了一样,让人莫名有些畏惧。
季盛阳刚伪装出来的那点温情顷刻间就融化了,再也没办法继续,他烦躁地扯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道:“爱吃不吃,不吃拉几把倒,滚一边儿去,别他妈那么看着老子,影响老子吃饭。”
季盛阳端起面前的饭盒往嘴里刨了一口,又夹起一筷子青椒肉丝塞进嘴里,嘴里发出咀嚼食物的声响,影子投射倒墙上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饕餮巨兽,
“怎么?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吗?”
季妄环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脸上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季盛阳,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难道你以为我还会把钱放在家里等着你回来拿吗?”季妄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你怎么那么蠢啊,怪不得在赌桌上会一直输啊,像你这种人注定这辈子都在牌桌上翻不了身的。”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知道刀子捅在那里最狠,季盛阳好赌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奈何这些年他的运气从来就没好过,季妄这些话简直是踩在了他的死穴。
季盛阳怒火中烧地瞪着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接将手里的饭盒朝着眼前的人砸了过去。
季妄轻巧地侧了侧身,那盒米饭撞到电视机上滚落下来洒了一地,他厌恶地看一眼被弄脏的地板,胃里一阵恶心。
“季妄,你他妈的就是个怪物!克星!早知道老子当初就不该让你妈把你给生下来。”季盛阳愤怒地冲着他吼着,脸上的横肉都变得有些狰狞。“你妈就是被你给克死的!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啊?”
听他嘴里提起母亲,季妄深邃的眸子里尽是阴郁,泛着逼人的寒意,漆黑的眼底燃起了一团幽红的火焰,恨不得把一切燃烧殆尽。
季妄抽起桌上的水果刀走到季盛阳跟前,一把将人摁在墙上,季盛阳常年酗酒昼夜颠倒,身体底子早就掏了个虚空,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健康的干瘦,根本不可能会是季妄的对手。
季妄还病着没多少力气,却仍旧发了狠死死地将人压制着,目光猩红地看着他,锋利的刀片紧贴着季盛阳脆弱的喉管,一点点在皮肤上游移。
冰冷的金属接触到青色的血管微微用力,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栗,季盛阳知道季妄就是个疯子,他什么都做的出来,害怕的吞了吞口水,强撑着镇定说道:“小兔崽子还敢跟老子动手,我就不信你还真敢杀了你亲爹不成?”
刀刃将皮肤刮来一个小口,血色瞬间涌了出来,季妄语气森寒,一字一顿地说道:“要试试看吗?动脉血管被隔开的感觉,身体里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干净。”
“狗日的季妄,你这个疯子,快点放开老子。”
季盛阳一边挣扎一边不服输地骂着各种难听的话,季妄早就已经习惯了,嫌弃地垃圾似得将他扔在了一边。
季盛阳靠在沙发上喘息着,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也不敢再做什么,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盒饭继续吃了起来。
厨房里的玉米煮好了,季妄却没什么胃口,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回房间睡觉去了,刚刚吃下去的感冒药这会儿已经起效果了,脑袋晕沉沉像是漂浮在海上,身上盖了两床棉被也还是冷的厉害,干脆把整个脑袋都捂在被子里。
他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季盛阳在客厅里接电话,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了巨大的关门声,屋子里再次沉寂了下来,季盛阳应该是出去了。
季妄浑身像是被人揍了一顿,哪儿哪儿都疼,意识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黑暗中不断地下坠,永远也触不到底。
第11章 失踪
临近过年的前两天,林晏书才终于处理完手上所有的工作,俞叔敲了敲门走进书房,有些踌躇地看着他。
林晏书余光注意到人靠近,从电脑前抬起头摘下眼镜抬眸,细长的眼镜链泛着金属的光泽,衬的他整个人愈加钟灵毓秀。
“怎么了?”
林晏书的嗓音一向是清冷温润的,在这样安静的环境当中,听起来如同山泉流动。
“少爷,咱们该出发回家了,老爷子那边已经派人来问过几次了,叔伯亲戚们都已经到了,要是再拖下去的话,您到时候不好交代……”
林氏这样的大家族还很多时候还沿袭着以往的传统,每次都重大节日的时候家族里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而林老爷子作为林氏集团的掌舵人在林家的地位自然无人可比,旁支的亲戚们都以他为尊。
林家直系的这一脉人丁稀少,从林老爷子往下三代传,老爷子结婚晚,到了三十多岁才当上了父亲。
林晏书作为他们这一脉唯一的孙子辈没有理由不出面,何况还是在过年这种时候,哪怕爷爷心底根本就瞧不上他这个所谓的继承人,他也得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林老爷子的居所是A市最大的顶级豪宅,位于东城区的照山别墅,说是别墅其实更像是一座庄园,里面大大小小的院落将近一二十座,甚至还囊括了一座小山。
老爷子讲究风水,特地花大价钱动工引了陵江的水改道从里面穿流而过,环境堪比森林公园。
黑色的迈巴赫刚一到山脚,便看见了两扇巨大的白色铁门缓缓拉开,绕着盘山公路往上走,这时节山上的梅花开的正好,枝头还有没有融化的细雪。
林晏书开了一点车窗,冷空气灌进来的瞬间驱散了空调的沉闷,腊梅混合着新雪的味道顺着呼吸道进入肺里,连带着心神都稍稍平静了一些。
车子从盘山公路下来进了园区,两边是各色的珍奇景观,约摸又开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缓缓停在了一座古堡似的小楼跟前。
通常家里有晏席都是在这里举办,下了车俞叔推着人往里走,光滑的地面清晰的倒映着人影,亲戚们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大厅里正热闹着,长长的晏会桌上摆满了各色的餐食和点心。
“晏书回来了。”
见到他进来亲戚们都上前来打招呼,就算再怎么不受待见,他到底还是林家的现任继承人,明面上的客气总还是过得去的。
林晏书微微点了下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他跟这些人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亲情,也懒得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他们眼里袒露无疑的欲望让人厌烦。
刚出事的那一年林晏书人还躺在医院,叔伯亲戚们就迫不及待地劝说爷爷早做打算了,他们争抢着想要过继自家孩子到林家了。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亲戚和血缘都显得像个笑话,在他们眼里,一个失去双腿的人根本不是威胁,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弃子罢了。
他们不仅游说集团的董事给老爷子施加压力,甚至还有人还跑到医院去劝他的,要他为家族考虑放弃继承人的身份。
那段时间林晏书强撑着病体熬了过来,雷厉风行地整治了所有牵扯到家族纷争的集团人员,稳住了集团的动荡,才让老爷子暂时改变了想法。
林晏书其实并不在意什么继承人的身份,也不在意那些亲戚怎么对待他,他在意的从始至终不过是爷爷的态度罢了,再怎么不亲近,爷爷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血脉至亲了。
中堂的黄花梨木雕椅上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头发须白面容威严,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林晏书操纵着轮椅走到跟前恭敬地称呼了一声“爷爷。”
“嗯。”
老人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关怀,就连看向他的目光也是淡漠的。
这么多年每次回到这个地方依旧会觉得陌生,就好像他从来都不属于这里,爷爷的冷漠像一根扎在他心底的尖刺,虽然已经不会流血了,但还是会感觉到疼。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手上端着酒杯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简单地跟林老爷子问过好以后便转向了林晏书。
“晏书,你现在还在坚持做复健吗?你的腿有没有好转呀?我有朋友认识一个有名的医学教授,专门治疗神经的,要不哪天请来帮你看看?”
那人说着话目光却不住往林晏书的腿上瞟,按照辈分是应该称呼对方一声堂伯的,他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表面上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不必了,我的主治医生很优秀,就不劳您费心了,我目前也没有要换掉他的想法。”林晏书眸色冷淡,语气中透着疏离。
那人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当着林老爷子面林晏书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脸上顿时就不大乐意了。
“你看你这孩子,我也是一片好心不是,再说我也没让你换主治医生啊,那多一个人看不是更保险一点吗?你说你这腿都治好几年了也不见好转,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
林晏书略微抬了头,眉头紧了一下,那人自知失言说错了话,讪讪地停了下来。
余光注意到林老爷子态度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也就无所谓了,毕竟老爷子不喜欢这个孙子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晏书,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你也知道你堂伯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一向是直来直去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堂伯说的哪里话。”
林晏书抿了抿唇,这几年来像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得太多了,比这更过分的都有,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各怀鬼胎,跟他们打交道比商场上还要波云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