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喻轻声说好,让陶琢靠在自己胸前,专注地帮陶琢按摩。
力道恰到好处,严喻的指尖又带着他皮肤特有的清凉的温度,很快让陶琢安分下来,迷迷糊糊地靠着严喻睡着了。严喻慢慢把陶琢放下,让他躺回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凝视他的睡颜。
“嘴里好苦……”又过了不知多久,陶琢从昏睡中醒来,发了一会儿呆,可怜兮兮地对严喻说。
严喻便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包,翻出几颗水果软糖,挑了个最甜的水蜜桃味给陶琢撕开喂到嘴里。
陶琢满意了,低头品尝。过会儿反应过来,呆呆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你什么时候买的?”
严喻无奈:“和你去超市你自己说的。你不记得?你当时还说只吃这个牌子。”
是吗?陶琢想,完全没印象了。他逛超市只知道往车里装,不看价格也不看数量,买完了就往旁边一堆,想起来才吃,没想起来就算了。
但是严喻记得。
陶琢忽然意识到,严喻好像都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严喻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陶琢相信,如果他现在去问严喻,严喻也一定能把所有细节都答上来。
不像陶正和,也不像林思含。
在严喻那儿,陶琢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陶琢睁开眼,在迷蒙中静静看着严喻。
严喻就坐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身影,他抬头看向陶琢的瞬间,陶琢发现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柔。
“严喻……”半晌后,陶琢忽然说,神智不清的,“我们去租个房子吧,不住在宿舍了。”
严喻正在写作业,闻言笔一停,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陶琢浑身酸痛,努力地思考,但还是很慢,良久后才找出几个像样的理由:“因为单宇太吵了……因为有好多蟑螂……因为宿舍规章制度好多……干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严喻耐心等他说完,垂眼望着陶琢,最后低声道:“只是因为这些吗?”
陶琢整张脸烧得滚烫,在茫然中对上严喻视线。
其实不是的,陶琢没有缘由地想,其实是因为……想和严喻在一起。
陶琢摇头:“这些理由……不够吗?你希望是什么理由呢?”
严喻没有回答,只是说:“够了。好。我们去租个房子。”
其实发着高烧的陶琢对自己说了什么根本没印象,却不知道看似无心的一句话,严喻却记在心里很久。陶琢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连单宇和乔原棋是什么时候回宿舍的都不知道。一整个晚上,陶琢都躺在严喻床上,几次头疼醒来,坐在床边的严喻都能立刻注意到,让他躺到自己腿上,伸手揉陶琢的太阳穴帮他放松。
严喻一整个晚上没敢合眼,陶琢倒是睡得像只小猪。第二天被单宇拽出508:“哎呀严老师,他死不了的,已经只是低烧了,你让宿管阿姨盯一下就好了……”
硬是把不肯挪步的严喻拉去上课,宿管阿姨笑呵呵地评价:“你们同学感情真好啊。”
“死不了”的陶琢同学果然没死,一觉睡到十点多才醒来,发现床头有一只装着瘦肉粥的保温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严喻的字迹,说醒了给他发微信,有事给他打电话。
陶琢会心一笑,想象严喻看着睡熟的自己写下这行字的样子。
陶琢把粥喝完,拍照发给严喻,正是上课时间,没指望得到回复。
不料严喻秒回:好,去把药吃了。
陶琢有了一点力气,爬起来找药,发现几种药都被严喻分好放在纸上,旁边用笔写明吃几粒,什么时候吃,陶琢乖乖依言照办,剩下的两个小时都在醒醒睡睡中度过。
中午严喻回来,带了一碗阳春面,陶琢吃完后吃药,又睡,下午醒来时终于觉得好多了。
陶琢本想去上晚自习,被严喻摁在床上:“不行,把病养好了再说。”
陶琢看他:“这时候你不劝学了。”
严喻面无表情:“想学可以,之后给你翻倍。”
“……”陶琢立刻闭嘴:“不学不学,我睡觉。”
“嗯,乖。”严喻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边试体温一边说。
这个突如其来的乖字把陶琢砸懵了,脸倏然一红,蒙着被子蜷缩起来不理严喻。
严喻揪着小狗尾巴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别玩手机,好好睡觉,要是让我发现了……”
陶琢把他拍开:“不玩不玩,你快走吧。”
严喻这才满意,拎着书包离开508。
陶琢很听话,依照严喻的嘱咐,即使睡不着也闭着眼睛躺在严喻床上闭目养神。
窗外忽然翻涌来一声沉闷的滚雷,轰隆隆,今晚好像有暴雨,陶琢睁开眼睛,心说也不知道严喻带伞没有。
陶琢鬼鬼祟祟摸出手机,想给严喻发微信,这时却发现手机一直在震,屏幕上显示是陶正和的来电。
陶正和见电话打不通,给陶琢发微信,说:小琢?在学校吗?晚上和班主任请个假吧,爸爸有些事想和你说。
附了一个地址,是一间离一中不远的西餐厅。
第23章 家
陶琢躺在床上纠结良久, 最后长叹一口气,还是和许瑛请了个假,离开一中打车赶到西餐厅。
因为以为很快就能回校,所以没有和严喻说, 以免提起烦心人与烦心事, 还平白让严喻担忧。
陶正和提前在餐厅定了位置, 是角落的双人位, 西装革履地坐在里侧看手机。陶琢身上的蓝白校服很显眼, 陶正和注意到,朝他挥手, 等人走近, 立刻站起来殷勤地帮他拉椅子。
陶琢就是从这一瞬间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 坐下后,陶正和先就之前来看望陶琢时在508上演的那场闹剧对陶琢道歉, 说陶元年纪还小, 你是哥哥,别往心里去, 也不要和他计较。
陶琢对此不做评价, 安静听完后道:“爸, 你到底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陶正和僵了一下,叫来服务员, 将菜单递给陶琢:“不着急, 你先看看想吃点什么。”
全是英文还没有图片, 陶琢强忍着头晕翻了两下, 最后说:“看不懂你来吧。爸,我很忙, 如果你没有正事的话我就走了。”
陶正和说:“别别,别急着走,我来点我来点……”一边和服务员点菜,一边随口对陶琢道:“你不是期中考都考完了吗?学校还有什么事要忙啊。”
那一刻陶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来他都清楚,陶琢想,只要陶正和想知道,他什么都能知道,他不知道,就只说明他不在意。
陶琢随口嗯了一声,抿抿嘴,一时间忽然很想念严喻。
陶正和点了菜,开始和陶琢搭话,无非就是问些无聊的问题,陶琢也对付着回答。
菜上得很快,头盘先来,然后是汤,然后是副菜奶酪龙虾,生发的海鲜。
陶琢病没好全,不敢吃,但也懒得告诉陶正和他上午还在发烧。
说实话,陶琢现在脸色煞白,嘴唇干燥,稍微有心的人都能看出来是大病初愈。
除了陶正和,毕竟他心思完全没在陶琢身上。
陶正和扯东扯西,一会儿说陶元在双语幼儿园里表现很不错,得到外教老师肯定,一边说小琢你从小学习就好,你弟随你。
最后主菜上来,切了两下牛排,把餐具一放,不停举杯喝酒,似乎在给自己打气,陶琢便看出他终于准备开口了,也跟着放下刀叉。
会是什么呢?陶琢想,上次这样的阵仗,是陶正和委婉地说希望陶琢可以去住宿,再上一次,是陶正和说他后妈生了个男孩;再上次,再再上次,再再再上次……爸爸谈恋爱了,你要有新妈妈了,你新妈妈怀孕了……
然而这一回,陶正和说:“陶琢,我要出国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陶琢瞬间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抬头。
陶正和在对上陶琢视线的瞬间扭过头去,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但没有用,逃避也不能改变事实,陶琢反复咀嚼那短短的十来个字,试图理解它代表着什么。
这一刻,陶琢完全明白了,完全明白陶正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南城,为什么会吞吞吐吐,为什么欲言又止,为什么明明那天严喻做了很过激的举动,偏心如陶正和事后也没有长篇大论来指责陶琢半分。
因为陶正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陶正和心虚。
“都是为你弟弟考虑,还有家里的生意。”陶正和见陶琢不说话,开始解释。
“和外商的合作,以及你刘阿姨那边也很希望……对,对陶元也好……”陶正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钻入陶琢一片空白的脑子里。
“没有别的意思,爸爸就是想……”
“其实出国对我们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你也大了……”
陶琢看着陶正和的嘴一张一合,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窗外又响起沉闷的雷声,酝酿了一下午的大雨终于落下。淌过落地窗的水流如瀑,扭曲了窗外所有建筑与灯火。
陶正和说了很久,最后一顿:“我把南城的旧房子卖了,小琢,你知道的……自从我和你妈妈……那房子就没人住了,放着也是放着。”
“对不起小琢,”陶正和终于抬起头,看着陶琢,“其实上次回南城,就是为了去大使馆办最后的手续。那天我就想和你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陶正和千解释万辩白,却也知道这是一个需要他亲自来说“对不起”的决定。
可他在做之前根本没有问过陶琢愿不愿意,能不能接受。
陶琢不言不语,只是垂眼看着陶正和胸前的领带。
所以那天才会西装革履……其实是从大使馆出来的吧。
骗子。
陶琢忽然想,说什么来看我,其实根本不是,只是想顺便把我丢掉,陶正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服务员在这时端来沙拉,里面有新鲜的虾,陶正和见陶琢坐着不动,叉了一块放到陶琢盘子里让他吃。
“这个虾很新鲜的,”陶正和殷勤道,“你尝尝,还有……”
陶琢陡然打断:“我不能吃虾。我发烧了。”
陶正和一愣,讷讷地坐回去:“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要给你叫碗——”
“面”字还没说出口,陶琢忽然说:“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陶正和:
“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知道什么?”
“你哪怕有一次在意过我的感受吗陶正和,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啊?!”
陶琢情绪终于失控,近乎歇斯底里地对陶正和大吼:“你到底把我当儿子,还是和一个你讨厌的女人生下的失败品?你决定要出国定居要远走高飞,要开始你新的人生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被你丢在这里的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来问一下我的意见?!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刺耳的尖声使整个西餐厅的人同时扭头,大堂经理立刻走过来,对陶正和比了个眼神。陶正和涨红了脸,接过经理递来的手帕想递给陶琢,却被陶琢抬手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