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些仪程之后,李欣就该出门了, 哥儿姐儿出门,是应该由兄长背出门的,但李欣只有一个弟弟,好在还有周远这个义兄,所以李欣出门的时候,是周远背他出去的。
直到把李欣送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戚书宁的暂住地,张茵和李铁匠已经坐在了主位,另外一边摆的是戚书宁外祖母的牌位。
村长是证婚人,高声喊礼。
张茵不停地用手中的帕子擦眼泪,偶尔有两声低声的咳嗽。
送入洞房之后,陈庆才找到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了孙大娘,坐在她的身边吃席。
周远还是不能闲下来,他还得帮着戚书宁挡酒,总归不会太早回家。
于是陈庆跟孙大娘在吃完席,就回到家里,陈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还没送李欣个礼物呢。
他跟孙大娘一说,孙大娘说:“我给了半吊钱的礼钱。”
当年陈庆成亲的时候,张茵也是给了这么多,人情往来就是这样。
陈庆皱着眉头:“可我没送李欣。”
孙大娘宽慰他:“李欣跟你好朋友,他不会在意的,况且他的喜服都是你帮着绣的,他不会跟你生分的。”
陈庆点头,去灶房烧水,孙大娘今天喝了两杯,有些困倦,用热水洗洗就该去睡了。
孙大娘洗漱完之后回了房间,陈庆收拾完院子,听见村子的那头还有嘈杂声,就知道那边还没有结束。
冬夜还是有些冷,他拍了拍已经有些发凉的脸,准备自己也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只是他刚刚浸湿帕子,门就被敲响。
陈庆过去开了门,就看见周远站在门口,陈庆打开门他也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笑。
“你不进来吗?”陈庆问。
周远摇头:“喝得有点多,怕吓着你。”
陈庆想说自己不会吓到,但抬头看到他脸上的酡红还是忍住了:“那你要回去休息了吗?”
周远点头:“你把手伸出来。”
陈庆照做。
周远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把糖,因为他是一直握住的,油纸的表面上还有些温度。
“是那边剩着的糖,都让我和牛牛拿了。”
陈庆拿着糖,心下一片温软,他问周远:“我给你熬点醒酒汤?家里还有些葛根。”
周远按了按额头:“不用,在那边喝过了,你回去休息吧,外面冷。”
陈庆站在原地,看他离开。
周远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于是又转头回去,在陈庆睁大双眼的同时,轻轻在他的脸颊上碰了一下,他的声音很哑:“快回去吧。”
陈庆撒腿就跑,留下来的周远帮他关好门,然后又翻墙出去。
陈庆的心跳得很快,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绪,但在熄了灯之后,昨晚在李欣家看到的那个图册又蹦进他的脑海里。
啊啊啊啊。
陈庆拉起被子遮住头,无声地尖叫。
第二天倒是久违地没有大雾,陈庆跟孙大娘约好要去镇上买年货,再有两天就过年了。
他们本来是不打算麻烦周远的,但无奈在他们经过周远家的时候,他已经套好车等着了。
于是两人坐上了周远的牛车,一路上还碰到了些村里的人,周远也都让他们搭车了,车上很热闹,陈庆一个人缩在边上,随着坐牛车的人更多一点,陈庆就被挤到了周远的旁边坐下。
后面的人聊的都是李欣的那场婚礼,没人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周远空着的那只手,挨到了陈庆的手背。
临近过年,镇上很是热闹,摆摊的小贩比往常多了很多,原本还有些空旷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陈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头皮发麻。
周远把牛车寄放在一边,跟他们一起买东西。
以前陈庆跟孙大娘买年货,都只买很少的,必须要用的,这次终于有心思好好地逛一下。
各种调料,各色干果,福字对联,每一样孙大娘都买了点,见她有兴致,陈庆也克服着,陪她逛了很久,陈庆没想到的是,周远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孙大娘在买东西的时候,也不忘记问问周远,合适的时候也帮他买一点,买完之后又问他过年什么打算。
周远帮孙大娘他们背着背篓,边走边说:“没什么打算,想把我祖母葬到山上,别的好像没什么事了。”
他带着祖母的牌位来的,想趁着过年,给祖母也挖个坟包,等过段时间再立碑。
“年夜饭怎么做啊?”孙大娘又问。
周远摇头:“胡乱做点吧,我又没什么手艺。”
孙大娘心疼坏了:“年三十晚上来家里吃饭吧,反正大家都在家里过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周远看了陈庆一眼,陈庆只是低下头。
周远勾了勾唇:“那就麻烦婶子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中秋不也一样是这么过的。”孙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程的路上还是有人搭车,但因为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很多东西,所以都给了周远车钱,周远也都收了,陈庆也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放在周远的手心。
周远接了,没像接其他人的钱一样放在袖子里,而是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荷包里。
周远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去找了村长,带着一些点心,说要找个地方给祖母立个坟。
这事本来是不用跟村长说的,毕竟后山那么大,一座坟却很小。
村长本来因为陈四孟柱子的事情对周远有些意见,但这件事周远又如此郑重,带来的礼又不算轻,所以村长的脸上带着笑。
“没事的,山那么大,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周远点了点头,又对村长表示感谢。
大年二十九一早,周远一个人上了山,找到一处开阔的,能看到洛河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他从老家带来的祖母的衣裳都埋进了土里,只留了一件做念想。
做好一切之后,周远靠在那个坟包边,轻声用着故乡话说:“答应您的,带您来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我做到了。”
“您还好吗?不知道又托生到了哪一处地方,不过不要再这么苦了。”
“我也很好,我快有家了。他是一个很好,很可爱的人,等要成亲的时候我会带他来见您的。”
“祖母,我有些想您了,都快记不清您的样子了。”周远按着眼睛,“好多年了,您也不说给我托个梦。”
“这么坟是我亲手挖的,太匆忙了些,我相信您也不会在意的。”
周远站起身来:“祖母,明天我再来。”
大年三十。
陈庆跟孙大娘起了个大早,先前杀的鸡在早上就煮好,这会儿昂着头被带到坟前。
先去祭拜孟家爹爹,照例香蜡纸钱都是陈庆买的,这是陈庆想要为这个家出的一份力。
孙大娘说话的时候,陈庆安静地待在一边。
到了孟涛的坟前,陈庆点燃了香烛。
他后来梦见过孟涛一次,没有告诉孙大娘,这会儿说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能让她开心一点。
“娘,我后来又梦见过他一次。”
孙大娘边烧纸,果真转过眼看陈庆。
“第一次梦见他,他说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戴孝,明明我跟他不熟。”
孙大娘记起来,当时陈庆好像还在梦里叫出了孟涛的名字,她笑起来:“好像是涛子会说出来的话。”
陈庆也笑,弯了弯眼睛。
“第二次,是您发热那次,他急得很,问我怎么还能睡得着。”
“他即使在天上,也念着您。”
孙大娘红着眼睛,又点了点头:“他是个孝顺孩子,你也是。”
从山上回来,孙大娘就张罗年夜饭,陈庆就拿着她熬的浆糊,开始贴福字和春联。
先前过年的时候,他们都只是买一个福字,贴了就当过年了,今年还买了三幅春联,都要陈庆来贴上。
家里的房门门不高,陈庆踮脚能贴好,只是在贴横批的时候,陈庆搭了凳子,小心翼翼。
“阿庆,小心点,别摔了。”孙大娘也在灶房里喊他。
“知道了。”
完了堂屋,还有灶房,孙大娘帮他扶着凳子,贴得很快。
最后是大门口。
原先他们只是在门上贴两个福字就算有个过年的意思,今天却要在门房最高的地方贴上横批。
先前的凳子也不够高,陈庆有些无力地举着浆糊碗,生闷气,要是自己再高一点就好了。
陈庆垂下头,想跟孙大娘说大门的对联他贴不上,就有人从他的手里接过浆糊碗。
“贴不上去?”周远问
陈庆抬头瞪他,能听得出他话里的调笑意味,明里暗里就是在说他矮。
“我来吧。”周远站在陈庆刚才站过的凳子上,轻轻抬手就把浆糊刷了上去,“横批。”
陈庆这才回神,把横批递给他。
周远干起活来更干净利落,他把大门口的贴了,又去整理了一下陈庆刚刚贴歪了的其他两个。
虽然都不怎么认识字,买对联的时候都是让小贩选的意味好的,一看红彤彤的一片,很是喜庆。
周远说:“本来就是来借浆糊的,我先回去贴我家的。”他说完之后就看着陈庆。
陈庆低下了头。
孙大娘说:“一个人贴到底不方便,阿庆你去帮他贴一下吧。”
陈庆这才应了,端着浆糊碗,跟在周远的身后去了。
孙大娘又叮嘱周远,让他晚上来吃饭,周远也应了。
说是陈庆帮他贴春联,实际上全是周远自己一个人贴的,贴得也很是敷衍,歪歪扭扭的,陈庆看了都叹气。
没一会儿贴完了,陈庆又捧着碗回家,帮着孙大娘一起做饭,周远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家飘出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