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愣在原地:“死?死了?”
周远捏了捏陈庆的手,也有些难以置信。
第75章
杜婶子才说:“再往北不就是北狄嘛, 那边都有驻军,咱们镇上是往驻军地去的必经之地,那周创整日在镇上游手好闲。”
“那天正巧碰到驻军换防的人过来, 谁也不知道, 那位来换防的主将是个哥儿,长得还很好看。周创为老不尊, 意图对人不轨, 正好他们在镇上修整,住进了周家的客栈里, 连带着有一部分军饷。”
“他们没有立军旗, 所以周创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店里对人家下药, 最后被那主将抓了个正着,随后就把人告上衙门,谁知当时那县令跟周创蛇鼠一窝, 还想把那位主将杀了。”
“他们都以为哥儿柔弱,即使当上主将也没本事,却没想到人家是真正上过战场沾过血腥气的, 直接从县衙的牢狱了杀了出来, 后来就是雷霆之势,县令革职流放,周创斩首抄家。”
听到杜婶子说的, 陈庆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先前周远跟他说的,他们战场上也有一位哥儿副将, 不会就是这位吧?
周远看向他:“应该就是先前在我们前线的那位, 他姓陈,叫陈子熙。”
上次周远去京城, 又去拜见了肖将军,肖将军说过一些军队整编之后的事情,说过这位陈副将,来了北境,又说他如果还想进军营,他也可以安排,周远还是婉拒了。
从杜婶子家里出来,周远牵着马跟陈庆一起慢慢走,陈庆说:“他就这么死了?”
“恶人自有天收。”周远说,“虽然不是咱们自己报的仇有点遗憾,但人生总有遗憾的,不是吗?”
陈庆点了点头:“我就是心里有些复杂。”
“我知道,今天阿庆的心里太复杂了,晚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给爹爹们办完事情,咱们就回家了。”
“嗯。”
周远陈庆抱上马,快马加鞭地回到客栈,问小二要了洗澡水,又借了厨房给陈庆蒸了个鸡蛋羹。
夏西这边吃鸡蛋都是把鸡蛋打进开水里,喝蛋汤,陈庆小的时候很喜欢喝,但是因为鸡蛋稀缺,他只喝过一两次,所以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不了鸡蛋汤的味道了。
陈庆吃了一碗鸡蛋羹,又洗了个热水澡,窝在周远的怀里,他一时间有些睡不着,周远干脆让他累了一点,直到他手指动一下都难,他才慢慢睡过去。
这是十多年来,陈庆第一次梦见他的爹爹和小爹。
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小爹站在爹爹的身后,朝他温柔的笑。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但目光包含万千。
陈庆朝他们挥手,他看到爹爹朝他走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陈庆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后就看见他们消失不见。
他们离开之后,天边似乎又是一阵华光万丈,一颗星星落进他的手心里。
陈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周远醒着,正看着他。
“昨晚梦见什么了?眼泪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周远把他抱过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
陈庆摇头,抱着他的脖子:“我忘了,但是梦里好像很温暖,整个人就像是被热水泡着,很舒服,我好像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
“那就好,但是现在要起来了。”周远抱住他,“今天要给爹爹他们办丧事。”
“好,起来了。”
今天孟启带着镖局的人跟着杜风一起去谈生意去了,跟在他们身边的是孟栓子。
杜婶子帮他们订的席面,全部包干,包括桌椅板凳,还有专门办丧事的吹拉弹唱。
陈庆和周远的左臂上缠着一圈黑布,这是夏西府的办丧的习俗。
村里除了陈家的人都来了,这就相当于免费吃一顿席,又不需要送什么东西,村里人其实都不太认识陈庆了,只还记得陈三家好像是有个哥儿跑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给双亲办丧事。
每个人都夸赞陈庆有孝心,又有些害怕他身边站着的周远,于是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一边等着开席。
陈庆走这一趟似乎成熟了太多太多,他已经懂得了怎么寒暄,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他在努力做好一个儿子,要为爹爹和小爹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谢谢大家来。”陈庆哽咽着说,“谢谢。”
虽然这些人当年也没伸出援手,也没落井下石,大家就只是邻居而已,有这一层淡淡的关系也就够了。
等招待完村里人的时候,周远才看了一眼,没见着孟栓子,不知道人去哪里了,孟启找了一圈也没找着,陈庆又给他留了点吃的,虽然他们也不一定吃得惯。
等所有人吃完宴席,周远付完钱之后,陈庆看着这房子,那些已经淡忘的童年的记忆也回来了。
没有人跟他玩,他就绕着屋子跑,或者是坐在小爹的旁边,跟他一起绣花。
还有很多很多事情。
他们走之前跟杜婶子说要把房子给他们住,杜婶子拒绝了,说家里也住得开,后来陈庆想杜风要是住进去,怕是陈家人在他们走了之后会纠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庆跟周远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房子推了,契书也重新递交回衙门,这块宅基地以后也就不是他们家的了。
“阿庆,推了房子,交了契书,这里就再也不算是你的家了。”
陈庆点头:“我的家,在洛河村啊。”
周远轻轻揉他的头巾:“那就做完这件事,咱们就回家了,这趟出门时间不短了,娘肯定想你了。”
说干就干,镖队其他人拉着货已经离开了,只留孟启孟栓子和周远他们同行。
这会儿就来推房子了,房子里早已经没有了陈庆家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早就已经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光了,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
陈庆动了第一锄头,敲在了正面的墙体上,他力气不算小,房子却纹丝不动,周远从他手里接过锄头,用力一挥,黄土落地。
孟启和孟栓子也开始动手,没一会儿爹爹和小爹努力了半辈子的房子就被推平了。
陈庆站在原地看着,黄土的烟尘落在他的身上。
“希望爹爹和小爹不会怪我。”
周远点头:“他们不会怪你的。”
剩下的事情孟启和孟栓子收尾,陈庆跟周远又去了爹爹和小爹的墓前。
他们已经跟这片黄土地融为了一体,陈庆在爹爹的坟前捧起了一抔黄土,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又去了那棵白杨树下,陈庆本想折一枝树枝带走,但白杨树太高,树枝折不到,周远就用他手里的匕首,从白杨树干上割下了一块树皮。
也放进了陈庆的荷包里。
这才是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带着爹爹和小爹爹回到洛河村去。
看着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子,陈庆深吸了口气,带着他的亲人离开,从此之后山高路远,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到镇上,陈庆觉得有点累,周远就让他好好歇着,说要跟孟启他们出去一趟,可能会回来得有些晚,让他晚上先自己吃饭。
陈庆想他们应该是要说走镖的事,自己睡得就更沉了一些。
周远他们回来得确实很晚,天都已经黑完了,陈庆才等到周远,周远的身上有些黄土,陈庆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边风沙太大,身上带点沙也是很常见。
陈庆干脆叫了小二送来了点的饭菜,他陪着周远吃饭:“咱们明天就回去了吗?”
周远点头:“舍不得走吗?”
“没有。”陈庆吃了一口饼,“想回家,想娘亲。”
“回去的路上,咱们不用这么急着赶路,我想带你去京城看看,反正都出来了,来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回去咱们就慢慢地走,到处都看看,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了。”
陈庆点头:“好,都听你的。”
他的荷包里还带着爹爹和小爹,他们连界石镇都没走出去过,能跟着他们一起走出去一趟也挺好的。
“那好,第一站就是京城,我带你去吃一吃京城的田记。”
陈庆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周远,谢谢你。”
“谢我什么?”周远把他抱进怀里。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来。”陈庆把头靠在周远的肩膀上。
“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想做的事情也一定能做到的。”周远亲了亲他的嘴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让人心动。”
陈庆偏过头看他,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周远,是在得知孟涛的死讯的时候,那周远见他也是一样。
“你就那么小小一个人,背着娘回家,一步一步,踏得很稳,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
“再后来见你,你挑着水桶,满满的两桶水,稳稳地走上山路。我觉得,你就像是山间最坚韧的蒲草,不论怎么样,你都能好好地生活。”
陈庆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我,刚刚扫完鸡圈,身上还有味道,你扶过我一把。”
周远也笑:“那我倒是忘了,我就只记得你的样子了。”
原来当时的第一面,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动心。
“好了,我去要点热水,咱们洗洗睡,明天就要回程了。”周远把他放下,让小二收了饭菜,又打了热水回来。
陈庆洗漱的时候又问:“你们下午干什么去了?”
周远顿了顿:“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这么说,陈庆也就没再问,洗完澡之后就爬上了床。
周远收拾完之后把他抱着,一会儿亲他的头发,一会儿亲他的唇角,本来下午睡了一下午的陈庆这会儿又昏昏欲睡了。
周远看他睡着,才把他放开,让他睡到旁边,毕竟现在晚上还是很热。
至于他下午干什么去了,他带着孟启和孟栓子去把陈家的几个人打了一顿,当然是套了麻袋打的,打完就跑了,就算是陈家人怀疑他们,等他们找来的时候他们早就走了。
第二天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都上马之后,孟栓子的马前挡住了一个哥儿,那哥儿身上背着个包袱,张开双手,拦在马前面。
陈庆跟周远还有孟启都惊讶地看着来人,不知道孟栓子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勾搭了个哥儿,怪不得那天孟栓子不在呢。
“不是,你怎么缠上我了?我没惹你啊。”
那哥儿仍旧拦着孟栓子的马:“你负心汉!”
“哇哦。”陈庆看着他们。
孟栓子被他一激,直接拉着人的手让他上了马,随后一挥马鞭,把人带走了。
后面周远跟孟启也跟上,不过没跟太近,陈庆的好奇心爆棚,问周远:“怎么回事啊?”
周远摇头:“不知道。”
“他不能真把人带走吧?”
周远还是摇头:“不知道。”
陈庆瞪了他一眼,很是嫌弃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