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顾明衍把水母灯拿到手上，看在招财的份上。
*
当天夜晚，小水母浮在床头柜，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顾明衍早已不再需要开灯睡觉，他已经跟正常人一样了，只有偶尔半夜醒来发现整个房间黑漆漆，脑海里才会闪过一些尘封的片段，开起灯就好了。
外界传他有什么幽闭恐惧症，实属夸张。
小水母捧着紫水晶，乖乖地为他招财，顾明衍伸手戳了戳，又捏一捏，果然很好rua，跟中午那个水母AI的材质一样。
他把盒子底部翻过来看：荣山制造有限公司。
这是沈老爷子沈荣山的公司，现在自然也是沈钰的了，上面盖了个章：新品试用。
一般盖这个章代表公司在研发新产品，先推出一批试用品，给客户试用，看看有没有反馈意见，改进之后再投产。
从商业角度而言，顾明衍觉得悬浮水母灯的idea挺烂的，不知道沈钰是不是在胡乱要求公司开发新产品线，都不做点产品市场调研。
水母这种软体动物又不受欢迎，还不如做克苏鲁元素的章鱼更有市场，如果选海洋生物，也远不如鲸鱼和海豚，如果做可爱系，那不如做瞌睡兔、晚安小羊、抱抱小熊……
水母夜灯，只让顾明衍想到了一个东西：他们以前军训的时候，贴在墙角的那盏小灯。
初一军训时顾明衍借口生病，实际跟爸妈去美国度假，请假逃了，被他爷爷知道后好一顿训斥，说他真是骄纵惯了，就该去军训吃吃苦！
于是他终于没躲过初二的军训，整个年级12个班，拉到杨溪乡下，远离城市不能回家。
从小住惯了大平层和别墅的顾明衍，这辈子没住过比那儿更差的环境。
男生八人间，上下铺，没有空调，没有独立卫浴，定时洗公共大澡堂，洗澡时间只给十分钟，到时间就停水。公共厕所在整条走道的尽头，全体男生成天共用一间，臭气熏天，经过门口都会呕出来。
顾明衍呆了一天，想死。
他想念家里数千平的房子，他妈妈喜欢泡澡，家里的浴室就是一层水疗馆，有好几个池子可以选着泡，浴缸都是大大的带有按摩功能，旁边还建了个室内泳池，兴致好就一头扎下去游个来回。
那时候的班上同学只有少数几个带手机，顾明衍是其中之一，教官严令他们不许用，发现玩手机就没收。大多数同学拿着电话卡，排队到固定的电话亭给家里报平安。
顾明衍没给家里打电话，他怕自己忍不住。
打开手机，看了下空间，之前去读私立初中的小学同学更新了不少动态，霍胜霆发布了一个新的Q`Q空间相册：【秋游】
配了一堆同学合照，在骑马、在滑雪、在高尔夫球场。
顾明衍看完，给霍胜霆设置：不看此人动态。
入夜了，一屋子热气，八个男生不断吐出二氧化碳增温，房间里连个电风扇都没有。其中四个男生睡觉还打呼，顾明衍站军姿站了一天很累，结果又热又累还被吵得睡不着，浑身黏黏地发汗，难受死了。
他爬起来，打开寝室的小木门，走廊黑灯瞎火，尽头的厕所幽深幽深，顾明衍看一眼，脑子里闪过…幼儿园的他跟另外两个孩子被关在车后备箱，嘴巴贴着封胶，那里也是这样黑漆漆，又热又闷……
啪嗒，顾明衍把门关上。
他躺回狭小的床上，事已至此，来都来了，还是努力睡觉，再熬几天也就结束了。
来之前，他也知道自己是要吃苦头的，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顾明衍躺在被窝里，忽然听见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
他一开始以为是哪个舍友磨牙，后来又感觉不像，这个声音一直在移动，似乎越来越近了！
顾明衍坐起来，打开手机，舍友们在睡觉不好开手电筒，就用屏幕光照一照。
照到床尾的时候，光下投出了一些异样的影子！
顾明衍睡在下铺，床尾有爬到上铺的栏杆，那栏杆上伸出了两根长长的触须，像唱戏的头上会有的两根长翎子，正威风凛凛地耍起来，一抖一抖的。
渐渐地，露出了个褐色的脑袋，好大一只……
蟑螂！
光似乎刺激到了它，嗡地一声巨响，那玩意儿原地起飞，像一头蜇人的马蜂呼呼飞过来，直往人脸上招呼！
顾明衍猛地低头，感觉那东西从他头顶飞过去，发出直升飞机一样的轰鸣。
…蟑螂…会飞？
一只乱爬乱飞的蟑螂，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吨稻草，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顾明衍抄起手机冲出寝室门，蹲在外面给家里打电话，电话一接通：
“…妈。”
他一出声，喉咙就哽咽了：“我想回家。”
沈钰从隔壁寝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在学校里永远英姿飒爽的顾明衍，此时蹲在门口，眼睛红红的，睫毛也湿漉漉，像是哭了，正打电话给妈妈说：
“让家里直升机来接我吧！马上就回去好不好？”
等顾明衍打完电话转过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家里会来接你吗？”沈钰问，“直升飞机。”
顾明衍一下子感觉脸有点烫，嗯了一声。
…好丢脸，事实证明他爷爷或许是对的，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他确实吃不了一点苦。
窸窸窣窣，耳熟的声音又从寝室门里飘出来，顾明衍浑身一紧。
紧接着，他就看到半个手掌大的黑褐色蟑螂从门里蹿出来！速度奇快！
顾明衍：“快跑！这家伙会飞……”
啪！
沈钰抬脚，踩下去，踩死了。
顾明衍：“……”
三分尴尬，再加三分无地自容，比他矮小那么多的人一脚就敢踩死蟑螂，这一刹那，沈钰在他眼中高大得就像个英雄。
顾明衍：“你不怕吗？”
沈钰：“从小见惯了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顾明衍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蟑螂。
他以前当然也知道蟑螂这种生物，但十几年来，从没亲眼见过这玩意儿，还他妈会飞！
听沈钰说从小见惯了，不知道为什么，顾明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侧头看沈钰，白玉一样的脸，嘴唇红润，穿一件旧旧的白T短袖，都能穿出清冷的气质，像这样的人，就应该金枝玉叶地供起来，住在亮晶晶的漂亮城堡里，而不是在这里习以为常地踩蟑螂。
这么想着，站在走廊上，顾明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这里不暗了？
他没有惊怕反应了。
柔和的灯光照亮走道，顾明衍看到他的寝室门口到隔壁沈钰的寝室门之间，墙根上方贴了一盏小夜灯，好像是一只…水母？
“那个，你弄的吗？”他问。
“嗯。”沈钰说，“这里太暗，万一有人起来上厕所，怕他看不见。”
顾明衍愣了一秒，想了想，他笑起来，向沈钰凑近，故意问：
“你说的这个[有人]，是指可能会路过这里的所有同学，还是…单指我一个人？”
沈钰：“你。”
他说完就低下头，像是不敢再对视，他看着脚下灯光投出的影子，今天站军姿结束，他就去这里唯一的小卖部买小夜灯，只有卖这一款，丑丑的小水母。
顾明衍被他惊到，没想到沈钰会这么…坦诚，他眨了眨眼睛，哇哦了一声：“对我这么好呀？”
他伸手搭上沈钰瘦削的肩：“你好像那种……”顾明衍比划了两下，“童话里会有的，那种很善良的小公主。”
“…”
沈钰没有说话，小公主这个词从顾明衍嘴巴里说出来尤其具有戏剧性，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被一只蟑螂吓得眼睛红红、蹲在角落打电话哭、要求家里开直升飞机接他回去，谁才是小公主？
第16章 偷偷坐在你的床边
那天晚上，顾明衍还是没有等来家里的直升飞机。
他爸打了个电话给他问怎么了。
顾明衍还没答话，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妈妈的争吵：
“他怎么了？他受不了！把你扔去那里看看你受得了吗？”
爸：“你别这么急，我爸也是怕把明衍惯坏了，没别的意思。”
妈：“都已经听他的没送明衍读私立了，还想怎么样？哦，他自己喝个茶都知道不是紫砂壶泡出来的他不喝，就舍得把孙子送到那种地方！我赚那么多钱是为了让我儿子吃苦的吗？他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这辈子也用不着吃苦！”
爸：“咱俩只有明衍一个孩子，以后什么都是他的，我爸可不止一个孙子。老人家教育观念不一样，何必为了这点事就去跟他对着干，闹僵了反而不好。明衍，那边真的一点都不能忍受吗？”
“嗯……”
顾明衍沉默，乡下夜晚的凉风吹过，他看了眼身旁的沈钰，这家伙很安静，从不咋咋呼呼地多话，长长的眼睫毛垂着，在柔和的灯光下投出蝴蝶一样的影子。
这张脸长得真是哪哪都让他舒服，至少他坐直升机回家，就看不见这样一张脸了。
爸：“要是还能忍受，就再坚持一下吧。今天已经过完了，第五天上午爸妈就开车去看你们操练，然后接你回家，就再克服三天，好吗？”
“…好吧。”
顾明衍勉强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想到要回去那张床上睡觉，他有点膈应，那蟑螂能出现在床边，在他没看见的时候可能早已经把他的床铺爬了几百遍了吧。
跑去别的同学那睡的话……顾明衍的目光瞄向沈钰，不行，教官说夜里会偷偷来查寝，待会看到一张床上睡俩人，那成何体统。
“你有带被子吗？”
一旁的沈钰忽然问。
“被子？”顾明衍疑惑。
沈钰回寝室拿出一条折叠好的空调被。
军训早上六点教官会来查叠被子，每个同学必须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每天叠很麻烦，不如叠一次豆腐块军训被，供在床上不使用，然后自带一条小被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