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隋身上的低气压退了退,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屋内的宋吟手掌心都出满了汗,他悄悄看了眼桌子上那一份有样学样赊账来的骨头汤,不知道有没有把陆长隋骗过去。
他也不能确定能不能骗过他舅舅。
他舅舅看起来不太像是好糊弄的样子。
而且他担心陆长隋看到他只带回一份骨头汤,会不会觉得他小气,这东西也不贵。
可他身上又没有钱,赊一份已经很有勇气了!
宋吟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闹脾气,实际内心早就慌得打鼓,在他忍不住想回头瞄一眼时,陆长隋迈进这间卧室,出声打破他们之间的冷战。
“宋吟,十二点了,你要一直坐在那里吗。”
已经算是想握手言欢的示好。
以前每一次宋吟和陆长隋大闹天宫,最后都是宋吟先扛不住压力低头认错。
这回陆长隋先说话是头一遭,已经是很难得。
但宋吟没有回头,他眉眼之间一点点淬上恼怒,还是消不了气,只留给陆长隋一个后脑勺,唇瓣里吐出不客气的话:“我在等舅舅抓我起来审问,舅舅不是已经怀疑我了吗?”
陆长隋:“没说过要抓你。”
面色不改说出这句话,陆长隋又向前走了一步,他步子迈得不大,但三两步也走到了宋吟身边,他垂下眼皮淡淡道:“先去睡觉吧。”
小侄子在他眼里不大,听别人说他们这个年龄还在长身体,晚睡对他们的发育不好,还有一系列伤害大脑变得迟钝的害处。
宋吟站了起来,然而下一秒陆长隋右眼一跳,就见小侄子朝他看过来,没有去乖乖上床,反是盯着他质问:“舅舅想这么糊弄过去?”
陆长隋顿在原地。
宋吟眼睫上还有刚刚留下的湿痕,一绺绺的,衬得眼睛更加明亮,陆长隋一看就看出他打算继续闹下去,但这些天宋吟不知道在哪进修过,哭得很有水平,闹得恰到好处。
陆长隋没有像以前那样想把他赶出去。
就见宋吟没有酝酿地一口指责道:“舅舅刚刚才那样凶我,现在又想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舅舅,你不要拿你对待手下的态度,放到我身上。”
“我是你小侄子。”
陆长隋后背发紧,果然又听到宋吟说:“不过在舅舅那里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什么意思。
陆长隋张了张口想问这一句,但看到宋吟红肿的眼眶,他皱了下眉,错过了要问的时机。
宋吟撇了撇嘴,他似乎在强忍着很深的委屈,可惜没忍住,脸上每个地方都写着他不高兴。
他抬头看了一眼陆长隋,又低下去,良久他做出决定般开口问:“舅舅,你不想认我了是吗,所以刚刚对我这么冷漠,我和你说了很多话都不理。”
“而且舅舅昨天对我不闻不问,今天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我,舅舅没亲眼看到是我放的吧,为什么就只凶我?”
他的话是有理有据的,陆长隋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沈怀周的失踪和他有关,被他两三句一说,陆长隋就像在故意搞针对。
针对这种幼稚的词,居然能放在堂堂一个陆家掌权人身上,任谁听了都想发笑。
只是宋吟偷偷看了眼,陆长隋站在那儿,没有一点点想拿竹鞭或者衣架教训他敢对大人这样说话的意思。
宋吟拿捏不准他在想什么,想了想又要继续作,“还有这一道伤口,如果不是舅舅我根本不会有,舅舅不知道有多疼,而且还很容易留疤知道吗,舅舅不想着补偿我,还,还对我不好。”
他伸出那条细直的胳膊,故意把大题小做贴着创口贴的地方露给陆长隋看,左摇右晃的,下一秒陆长隋伸出两指捏住他手臂,他立刻害怕地叫了一声。
宋吟睫毛颤了又颤,白皙的后脖子全部绷着,如临大敌地叫了一声:“舅舅你——”
陆长隋把他微微起了个角的创口贴摁好,就把他松开了,视线再次转移到桌子上:“汤我能喝吗?”
“汤?”宋吟跟着陆长隋一起看向那份稠白的骨头汤,被这么跳脱的一打岔,他有点懵,声音也小了下去:“可以……”
本来也是要给陆长隋的。
陆长隋嗯了一声,转头解开塑料袋,把上面的盒子打开,之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没有接宋吟刚刚的话。
宋吟也没有作了,差不多就好,只要陆长隋不找他麻烦把他当透明人都可以。
晚上天冷,陆长隋披着件衣服,眉目是化开的,他安稳的站在那里,谁也看不出他的胃部泛着绞痛。
宋吟知道胃疼起来有多致命,所以他更不知道陆长隋是怎么做到装得若无其事的。
如果将来在资本圈混腻了,还可以改行去当演员大赚一笔。
陆长隋轻轻抿了一口,顿了顿又抿了第二口,看似舀的次数多,其实喝得很少,喝到第五次的时候,他看了看旁边的小侄子:“……汤做得不错,很好喝。”
宋吟费解地看了舅舅一眼。
汤是外面随便买的。
而且放的料很多,他喝的时候都是捏着鼻子喝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
所以要是想不出能夸的东西,就不要强迫自己硬夸了。
陆长隋不知道一边的小侄子正在内心腹诽他,他把勺子搁下,让宋吟先去卫生间洗漱,右边的抽屉一次性洗漱用品很多,不要嘴里含着外面的汤过夜。
宋吟被自己舅舅老古董似的催促惊到,可也不能明着反抗他舅舅,蔫蔫地跑去卫生间翻出洗漱杯子和牙刷。
小小的木屋五脏俱全,基本不缺什么东西,可以看出陆长隋在这里久居过。
这也导致宋吟对墙上那些人民日报更好奇,里头一定有主线内容,但这些天大大小小的意外让他一直没有时间去调查那些报纸。
不过人要懂知足,他才刚刚瞒过他舅舅,不能太着急。
宋吟在卫生间小小地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后在镜子里看了眼自己被水光浸润的脸,感觉达到了舅舅“必须要好好洗”的要求,才从门口走出去。
他刚进房间的时候,看到陆长隋已经面色平静地把味道不怎么样的骨头汤喝完了,起身把盖子重新盖回到空饭盒上,慢慢走出房间把东西扔进垃圾桶。
陆长隋的味蕾没有坏吧?
那么难喝的东西也能喝完……
宋吟震惊地眨了一下眼,有理由怀疑他新出土的舅舅有一种,再难吃的东西也不能浪费的习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觉他舅舅还有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的祖训,宋吟脸蛋一绷,趿着一次性拖鞋朝床边走,争取赶在陆长隋进来之前先上床。
他慢慢爬到里面的铺位,身上那件过于宽松的衣服趿拉下来,但不显得臃肿,还是能看出里面那一把腰收得细细的,腰两边的窝泛着很漂亮的粉。
跪在床褥上的两条腿细长,撑在席子上的两条胳膊白滑水嫩,一点点水从他脸边滑下去,陷进嫣红的唇缝里。
本来是很诱人的场面,但宋吟看着他滴到床上的几滴水猛顿一下,怕他舅舅教训他洗完不擦脸,还把床搞脏,连忙面无表情把被子一翻,遮住那块地方。
宋吟接着往里面爬了爬,刚要钻进被窝里面,就感到手里一烫。
他瑟缩一下,赶紧从被窝里面拿出散发着热气的东西。
……暖水袋?
宋吟第一时间的想法是,是不是鬼放进去的?
但这想法太荒诞了,宋吟刚想一下就排除到脑后,一时间他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
陆长隋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他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吃喝都该是别人精心伺候着的,这种事对他来说太细致了。
况且从刚才起宋吟就知道,陆长隋完全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只不过是暂且不提。
所以宋吟有点想不通原主以前怎么会和陆长隋混得关系那么恶劣,半年都不愿意回家一趟的。
他的舅舅明明很好哄,也很好说话。
眉尖轻蹙起来,宋吟心情复杂地把被子重新拉上。
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有很轻微的交谈声,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陆长隋一直没有回来,宋吟连忙撑着被褥坐起来,屏住呼吸把耳朵凑近旁边的窗户上。
他庆幸这窗户隔音不好,什么都能听见。
他窝在床角,手脚也不动了,专注偷听外面的一响一动。
先听到陆长隋手下的声音,对方毕恭毕敬,言谈中挑不出一丝错误:“陆爷,您要抓的人抓到了,已经绑回了木屋,这次一定让人好好看守。”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会严防着宋小公子。”
屋内的宋吟忽然膝盖中箭,放在腿边的手指差点打滑,他强行忽视心跳声,一举偷听到底。
他听到陆长隋应声:“有沈怀周的消息了吗。”
手下摇了摇头:“还是没有,但我已经让他们尽力去找了,这两天一定给陆爷抓回来。”
夜晚风声很大,陆长隋垂着眼过了许久才说:“嗯,留两个人在那边木屋,我明早过去处理。”
“明早?”手下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连窗边的宋吟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他知道陆长隋的作风,就知道陆长隋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人,手下来通知的这一趟,就没想过要拖到第二天。
陆长隋瞥过来一眼。
狗腿子立刻更改口风:“明早好,明早好,人就应该早睡早起,一年之计在于晨,想要阳寿长,早睡早睡必定没错,我支持陆爷明早再办事。”
宋吟:“………”
这年头钱难赚!
后面手下又汇报了些最近京圈的事,一直是手下说,陆长隋听。
这片地方的夜晚寒风刺骨,吹的细风也像冷刀,陆长隋的额发被吹散了一些。
他在中途恍惚地走了走神,感觉到每晚隐隐作痛的胃,好像从刚才起就没有再那么难以忍受。
十分钟过去,微微口干的手下以“陆爷您先睡着”这一句作为收尾。
陆长隋脸色平淡地颔首,他转过身,在闻到留在手下衣服处经久不散的刺鼻味道时,尾调一拖,清清冷冷地开口:“你下次过来之前不要抽烟。”
“对小孩子不好。”
手下:“??”
陆长隋进到木屋房间的那一刻,看到了床上眨着眼睛看他的小侄子,眼里闪过一点诧异,似乎在问怎么还不睡。
一直在偷听直到刚刚才装模作样躺到枕头上的宋吟演技逼真地揉了揉眼,拉了下被子,露出个下巴,含混地说:“等舅舅一起睡……”
陆长隋顿了顿,看了他一会儿,沉默地上床。
第二天一早,鸡都没打鸣的昏沉时间,陆长隋从床上起来,早早去了木屋。
木屋被关门关窗闷了一晚,有一种难闻的灰味,桩子前被绑的女主播脸上笼罩着一片灰败之色,此时见到有人进来,脸上更多的是惶恐。
她看到陆长隋身后跟着走进来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羊头男,猩红眼睛裹着冷意,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让她想起昨晚被绑走的时候有多么无助。
陆长隋是这里头唯一一个没带头套的,也是看上去最像人的,如果要交流需要多大金额才能放人,他是最好人选。
女主播都做好了要大出血的准备,可此时她喉咙被扼住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因为陆长隋给她的感觉,比那群羊头男更让人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