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着柔软身段的小姨娘走进来,从一排小厮面前走过。
他边走边看,最后习惯性地扑到卫慕青的怀里,等男人环紧他的腰肢后,发困地问:“二爷,发生什么了?”
卫慕青闻着宋吟身上的味道,表情堪堪缓和一些,开口眉心却又是一拧:“卫澹生拿枪打穿了别人一条腿。”
宋吟刚才在路上就听小厮说了一次,现在再听,还是不由心惊这孽障的胆大妄为,他脸颊贴着卫慕青的胸膛:“严不严重?”
“那人只是一条别人家的忠犬,身份不高贵,”卫慕青一只手放在宋吟的后脑上,手指穿进柔顺的黑发,揉了揉:“卫家出钱包他在市医院的所有费用,现在只用拿钱赎那混账就行。”
宋吟摸了一下卫慕青的下颌:“那二爷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
卫慕青沉声道:“他今天敢拿枪打人的腿,明天就敢杀人,让他好好在里面待几天再说。”
卫澹生的事有了一个结果。
和卫澹生预料的一样,他抢地皮的事惹了个小军官,人家要泼他油漆膈应他,可惜倒霉被抓到了现行。
虽说被打了条腿,但这事他们也不占理,强撑面子地和卫慕青去福宏楼吃了顿饭,就接受了和解,同意释放卫澹生。
只是卫澹生还在警察署关着,没卫二爷点头谁也不敢放。
这事尘埃落定后,卫家慢慢恢复正常,宋吟按部就班地过着,白天去事务所,晚上回卫宅,静静等明年开春走剧情。
离卫慕青去南城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就在要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卫慕青忽然叫宋吟一起出门放河灯。
宋吟收拾收拾,穿上一件衣服就出了门。
第149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4)
七月半,鬼上岸,放河灯,烧香秉烛祭河神。
卫慕青这个点约宋吟出来,说是放河灯,其实是为了零点过后带他去看戏。
那杏园新来了一帮戏班子,听说嗓音珠圆玉润,听得人心里很是酥痒。
卫二爷排场很大,一手挥下去包了这戏班子整整两天两夜,零点过后专门为卫家人搭台唱戏。
宋吟没听过戏,他每天在卫宅看话本看书,无聊得很,所以卫慕青约他出来他是高兴的。
不过约的地方有些怪,宋吟提着有些过长的衣摆,找了一会,才找到河岸的一堵墙旁边。
他遥遥往过看,一眼看到熟悉的黑袍衣角,是卫慕青身上常穿的那件,宋吟刚要叫二爷,却随着走近不由顿了顿。
卫慕青身旁还站着两人,卫摇厢,还有卫澹生。
自打那天卫澹生犯浑打穿了别人一条腿,卫澹生日日都在警察署配合调查审问。
卫慕青要给他教训,要故意晾他几天,谁想他人脉深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自己从那牢狱里脱身出来了。
可惜回到卫宅还要过卫慕青那关。
卫慕青让他连在祖庙跪了几晚,晚上跪过,凌晨回来,而宋吟晚上睡觉,早上出门,两人是错过的。
所以他和卫澹生也有几天没见了。
宋吟缓了缓心绪,迈动脚步朝那边走过去,他的脸逐渐在朦胧的夜色里变清晰,抿开唇叫道:“二爷。”
卫慕青望过来,宋吟今晚出门仓促,脸上没涂那些奇怪的瓶瓶罐罐,完全是素净的一张脸,气色却很好,嫩得发粉,每一处都意外精致,卫二爷没说其他的:“走吧。”
从卫宅去杏园有一条近路,翻过这堵墙,再直走十分钟就到了。
墙旁边有一个梯子。
宋吟是最先上去的,他被卫慕青托着、扶着,坐到了墙上面。
随后其他三人也翻了墙,他们不用梯子,双手撑墙利落翻上去就到了另一边。
但翻墙毕竟是翻墙,大晚上的谁能想到平城这响当当的卫家三人居然在做贼一样的翻墙。
宋吟觉得好笑,也是真的笑了出来,于是刚在墙那边站稳的几人都听到了一声轻哑的低笑。
低低的,软软的,随着风飘到了远处。
卫澹生眼神微暗地看了墙上的人一眼,他最先翻过去,原本想过去扶宋吟,却碍于面子,一直没有动。
等再抬头看,卫摇厢已经走到了墙边,双手向上伸:“小娘,你跳下来吧,我扶着你。”
宋吟坐在墙上俯视着卫摇厢:“二少爷,我很重的,你能扶得动我吗?”
卫摇厢摸上自己的后颈,小声辩解:“能……我其实力气挺大的。”
宋吟安静地看他半晌,“二少爷,你怎么不看着我说话?”
卫摇厢耳朵边红着,在害羞,他看地,看旁边的河,就是没抬头看过宋吟,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再次说:“小娘,你跳吧。”
宋吟默而不语,他两只脚轻点墙,两条雪藕似的双臂撑起来,终是朝卫摇厢跳了下去,卫澹生在旁看着,看他墨发飘飘落到卫摇厢那里。
宋吟站稳了,对卫摇厢说了谢谢,拍了拍衣摆朝河岸走去,他这次出来是带了河灯的,放河灯不难,整理好就能放。
河岸边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偶尔能听见他们模糊的交谈声,河上一大片闪烁的河灯,连成一景。
宋吟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蹲下,拿出河灯整理,忽的身边也蹲下来一个人,宋吟没抬头看,看到那深灰的西装裤就知道来人是谁:“小娘。”
宋吟专心弄自己的,嘴唇都没张。
卫澹生光是蹲着都比宋吟体型大,肩膀宽,方方正正的,他看着宋吟整理,懒洋洋问:“我被关了那么多天,小娘不想我吗?”
宋吟干脆利落地回他:“不想。”
卫澹生的脸色当即一阴,他总是能被宋吟一两句话惹上火,但到底是在警察署关过,心气不一样了,忍耐道:“真无情,我可是每天都很想小娘。”
宋吟面色不变:“你爹就在后面。”
卫澹生被关警察署,还去祖庙跪了好几天,回来脸上仍然是风流散漫的模样:“小娘这么怕我爹,要不然等我爹放河灯的时候,我们找棵树,小娘偷偷抱一抱我,权当安慰一下我这几天的想念怎么样?”
宋吟回了他个:“滚。”
卫澹生不仅没滚,还笑盈盈地继续道:“小娘不抱我,我抱小娘也行。”
宋吟站起来,居高看了一眼卫澹生:“我看你是还没在警察署关够。”
和这孽障说话浪费时间,也毫无意义,他转过头,找到卫慕青在一棵树下站着,便走了过去:“二爷,我们去放河灯了。”
他轻轻一拽,没拽动卫慕青,挺拔高大的男人始终站在原地不动,宋吟看向他深沉莫测的一张脸,到底同床共枕几天,了然地一挑眼尾。
他前脚和卫摇厢说话,后脚又和卫澹生说,没来得及理卫慕青。
又心情不好了。
宋吟踮脚依偎进卫慕青怀里,双手勾住脖子,两条胳膊小臂交垂在男人有力的颈后,被衣袍裹住的身子因为这姿势,妖媚得如同一条水蛇:“二爷怎么又臭着张脸,出来放河灯看戏就该开开心心的。”
卫慕青扯开宋吟一条胳膊,“没不高兴。”
“好吧,说不过您……”宋吟没拆穿男人,轻拉上卫慕青的手掌,“戏快开始了,我们快去把放河灯先放了。”
他手不大,只能拉住卫慕青的四根手指,柔软地拉着卫慕青到岸边,把河灯放了。
河灯被放在清澈的河流上,顺着水波一点点飘向远方,卫摇厢和卫澹生姗姗来迟地接过河灯,也蹲到了河岸。
杨柳树下,宋吟在旁边看着他俩放,两人凑一起就不安宁,不知道又起了什么争执,卫摇厢被卫澹生气得双目窜火。
身边突然覆下来一个身影,是卫慕青,他和宋吟站在一处,眼看远方:“等这趟从南城回来,卫家会再办一个婚礼。”
宋吟微愣:“什么?”
卫慕青低头,眼睛看向宋吟:“之前那场不算数,这次会三书六礼。”
风风光光地办一场,让唢呐队绕城连奏三天,鞭炮齐鸣,喜轿和红妆直铺平城十里路。
卫慕青目光很深,颇有些珍重的意思:“你愿意吗?”
宋吟面对男人的注视,干涩地吞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问题是你的小竹马,沈陵呢?
河岸边,卫澹生还在和卫摇厢争吵不休,卫澹生始终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是吗,我倒是不知道,杏园那几个歪瓜裂枣,比桃园的戏子唱得还好。”
卫摇厢轻微咬牙,边跟着卫澹生的脚步往过走:“杏园的伶人只唱戏不卖身,戏也唱得比桃园的好,大哥是风月场混惯了,才会觉得桃园的唱得好吧!”
卫澹生冷笑:“我什么时候去混过风月场,爱听几场戏就变成随随便便的人了?唱得烂就是烂,还不让说。”
卫摇厢气得脑子嗡嗡:“你倒是说说,到底是哪里烂?反倒是桃园,我能说出一万个不好来。”
他说服不了卫澹生,卫澹生也说服不了他,最后两人齐齐看向宋吟,眼淬寒星,异口同声:“小娘/程知之,你觉得哪一个唱得好?”
宋吟:“……”
有病啊。
卫慕青的话到底没得到回应。
河灯放好了,几人一起往杏园走,卫家三人走在明亮的河岸边,身姿一个比一个挺阔,高大,身姿英拔。
宋吟嘴唇润润的,他舔了一下:“对了。”
声音很轻,本来不该听到的,前面渐行渐远的三人却回过了头,看向他。
宋吟低头轻提了一下衣袍,眼睛似河上的清流,柔情似水:“我还没有问你们呢。”
卫慕青眉阔很宽,眼压眉,是很有压迫的锋利凤眼,长眉下,他一双眼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宋吟,看到在满天星斗下的小姨娘轻抿起红唇。
卫慕青去杏园,说的是要带自己的家人和姨娘一起去看,外人还有许多不知道卫慕青的姨娘是个男人的,所以宋吟这趟出门,穿的是雌雄莫辨的一条长裙。
头戴着很大的洋式礼帽,垂下来的黑纱遮住了半张盈润的面庞,不涂口脂都很红的唇肉,再往下是一条长长的颈,软肩的线条流畅柔软,两条交垂的手上提着一个珍珠边的手包。
他站在那里,像一只高贵典雅的黑天鹅:“我今天好看吗?”
宋吟穿这衣服,一是为了避免麻烦。
二是……二是存了捣乱的心思,想恶心恶心这三人,他故意这么问,眼睛亮亮的、恶作剧一般看着前面三个男人。
然而下一秒,他顿住。
卫慕青沉沉地看着他,说:“好看。”
再往过,卫摇厢和卫澹生也站在那里,眼中映着他的身影,微微闪烁。
好看。
比什么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