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不是陆家的人。
“抱歉。”那人低低地说。
陆鸣拾起那个滚落进家门的小盒子,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声音里带着点喘意,莫名有些耳熟。
稍缓一下,他撑起一点,微微侧了头。
一个侧脸已经足以让陆鸣看清。
不是别人,也不算陌生人。
这个人他昨晚见过——
那个载他回来,又冷漠扬尘而走的酷仔。
陆鸣愣了一下,蹲下身询问:“没事吧?”
眼前的人脸色发白,才这么一小会,额前的碎发已经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池还显然有事。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一直没人住的对门突然住了人,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感觉与思考都委身于痛觉之后,四肢百骸里像是藏着上亿根针,一齐扎入血肉。
他没有力气睁眼,只知道那是个男人,只知道有一种香味在缓缓贴近他,抚慰他。他微微张着嘴,像是一条搁浅在陆地上的、濒死的鱼,突然接触到了氧气,拼命撰取,却还是缓解不了胸腔肺腑的闷。
那个男人的手很凉。
这是在那只手撩开他的头发,贴上他额头的时候,他感觉到的。
凉意给他带来了片刻清醒,他积攒出些许力气睁开眼。
眼里水汽迷蒙,模糊间池还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他眯起眼睛,终于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
怎么是他?
陆鸣的手突然被用力抓住。
池还抬眼看他,冷冷地说:“离我远点。”
虽然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毫无威慑力,但陆鸣还是退开一些,说了声“抱歉”。
陆鸣看到酷仔再度低下头,垂下的睫羽偶尔抖动,像某种鸟类的翅膀。
阵痛来袭,池还忍不住蜷缩,撑着身体的手突然脱力,眼看着就要摔了。
陆鸣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搀着胳膊把人扶了起来,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拽。
池还提不起一点力气,被拽起来以后整个人都倚在陆鸣身上,因为怕掉下去,手指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揪住了陆鸣的衬衣。但其实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要陆鸣一动就能轻松抽出来。
陆鸣将他的一只手扛过肩膀,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搂住,想把人先带到沙发上躺着。
刚一试着转身进门,人就从他身上开始往下滑。
陆鸣迅速弯腰去捞。
宽松的卫衣被他带起来一点,酷仔里面没有别的衣服,所以陆鸣的手就这样箍在了他的腰上。
手掌之下的皮肤炙热滚烫,劲瘦的腰身触感是一种介于柔软与坚硬之间的恰到好处。
陆鸣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神经突触反馈回来更多的触感。
酷仔因为骤然受力而后仰,陆鸣来不及细想,迅速腾出另一只手托住池还的背。
陆鸣用了十足的力气,终于将人紧紧禁锢在了怀里。
若是不明情况的人看见,或许会以为是一对用情至深的恋人在拥抱。
铺天盖地的信息素不知好歹地把池还包围,同时包围住他的,还有信息素的主人。
第4章
柔顺的头发贴在陆鸣脸侧,颈间喷洒的呼吸滚烫而湿润,痒意迅速蔓延。
陆鸣只需微微一低眸,就能看见池还的后颈。
他闻到了那种淡淡的香味。
他被这种味道诱使着低下头,不自觉地离池还越来越近。
他不应该这么做的。
脑海中的理智在质问他的动机,但他却还在靠近。在这个瞬间,他就像个被邪神引诱的异教徒,毅然背叛了自己的信念,循着那股香味而去,直到体温隔着稀薄的空气扑到陆鸣脸上。
空气潮湿而憋闷,是要下雨的前兆。
陆鸣想,他越来越艰涩的呼吸应该是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
在鼻尖距离皮肤两指的位置,他停下来了。
那股香味清晰地抵达他的鼻尖、肺腑,但意外地并不会让人感觉过于浓郁,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清新。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这种味道该怎么形容——
被砍断的竹筒,盛满了从青草上滚落的雨水。
残竹、积雨、野草,毫不相干的东西揉成一种清爽又略微发苦的味道。
意外地很好闻,让人仿佛置身广袤的原野。
陆鸣找不到这种香味的来处,它并不是香水、洗涤剂或者沐浴露那一类的味道残留,更像是酷仔本身散发出来的味道。
但除了这种味道,什么都没有。
没有信息素。
陆鸣不禁困惑,据他所知,市面上目前没有任何一种阻隔剂能有这样好的效果,在几乎可以算得上紧贴的距离,还能完美阻隔。
手臂上突然产生了一阵拉扯感,池还扯着他衣服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力气,把那块布料揪成了一团。
倏然间,陆鸣被推开了。
他踉跄几步退进门口,而池还则借力后退,靠到走廊对面的墙上。
他弯着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抓着旁边门的把手,身体随着呼吸大幅度地起伏,但似乎是在刻意控制,频率并不快。
卫衣的领口很宽松,随着他躬身的姿势而垂落,露出内里一大片皮肤。
黑色的衣服与白皙的肌肤视觉对比强烈,陆鸣眼神下意识地追随,便猝不及防望了进去——
清瘦的锁骨、冷调的肌肤……视线最终落入腹肌层叠的阴影中。
是幅引人遐想的画面。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却刚好对上池还的眼睛。
那双眼睛掩在微微汗湿的头发下,向上盯着陆鸣,冷漠而戒备,幽深到,只消一眼就能浇灭所有上不了台面的想法。
陆鸣忽地想起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脖子上刚刚被呼吸烫过的地方热度逐渐消退,因为些许的水汽而泛起凉意。刚刚的姿势和距离,陆鸣知道,他应该闻到自己的信息素了。
alpha嗅到别的alpha的信息素,会产生本能的攻击性。
空气里湿意更甚,有风穿过走廊,带来一阵泥土的腥气。
雨快来了。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对峙。
终于,池还率先垂下眼睫,不再看陆鸣。
短暂的沉默后,陆鸣询问:“需要给你叫医生吗?”
池还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一下,仔细看,会发现那只手在微微发抖,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只手上,关节处已经被金属勒出痕迹。
“不用,”陆鸣听见那人说,“我只是……太累了。”
陆鸣记得昨晚酷仔那双车灯映照下,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今天借着日光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虹膜不是黑色,是比棕色更浅一点的颜色,因此也更容易一眼望进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
现在,这双眼睛像现在的天气一样,湿漉漉……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怜,反倒出些许得阴冷。
池还握着把手的手松开了,陆鸣下意识地想去扶,但想起两人现在可以称得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没动。
池还不再有之前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保持着靠在墙上的姿势,头微微仰起,露出一道清晰的下颌线。骨骼分明的手上筋络交错,很适合沾染些欲念。
这双手将智能门锁输入密码的面板向上推,食指按下了指纹。
池还站直离开墙,把门拉开一条缝,他瞥了眼地上的东西,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我晚点来处理……谢谢。”
他现在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身体也没有之前的脆弱感,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真的没事吗?”陆鸣还是问了一下。
池还点了点头。
暗棕色的防盗门在一侧打开一张口,陆鸣看着那个黑色的口逐渐把池还的身影吞没。
走廊蓦地有白光闪了闪,是窗外的闪电,紧接着,轰——
一声闷雷。
在这让人鼓膜生颤的巨大动静中,陆鸣听到了有东西跌到地上的的声音。
他一步跨过走廊,伸手拉住了那扇即将关上的门。
门内,刚刚说没事了的人倒在玄关,身体蜷缩着发颤,好像在拼死压抑困在体内的某种东西。
窗外,雷声止息,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于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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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来势汹汹,地面上很快升腾起一阵水雾,远处的森林已经彻底遮蔽在雾气中,只留下一点淡淡的阴影。
陆鸣把落地窗关上,风雨的叫嚣声便迅速哑了下去。
他看向浴室。
黑框磨砂玻璃门里亮着灯,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个人影。
池还刚刚的模样,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消失,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拒绝了去医院的提议,而陆鸣也没有什么立场强行拨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