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写在会议流程上的,陆鸣也早已经准备了答案,无非是天道酬勤之类的话语。
但陆鸣突然不想这么回答了。他突然起了一点恶劣的心思。
于是,他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想,大概是坚持自我吧。”
陆鸣是盯着池还说的,“坚持自我”这四个字一出来,他果然看到池还迅速移开落在他胸前方巾上的视线,转而警告地盯着他。
射灯照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陆鸣挂在脸上的、公事公办的笑容突然就多了些真情实意。
池还的发言之后,最后一道流程由校长给所有教授授予荣誉证书,台下已经陆续开始有人退场了。
陆鸣在台下没看到池还,但他知道,他一定在等他。
果不其然,去地下停车场的路上,有人叫住了他。
“等一下。”池还从一根柱子后走出来。
陆鸣一眼就注意到,他原本一丝不苟的黑色领带扯松了些,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变化,却让他找回了一点酷仔的影子。
陆鸣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等池还开口。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池还问。
陆鸣笑了,他往前走近。
他比池还略微高个几公分,只稍稍低了点头:“应该是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池还在他往前的时候就不着痕迹退了几步,这是一个闻不到信息素的距离。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挫败,语气却强硬:“别说出去。”
“哦?”陆鸣笑意更甚,“说出去会怎么样?”
刚刚还因为被撞破而有些没底气的人,听到这句话突然上前扯住了陆鸣的领带,把他拽得弯了腰,让两人视线相平。
他冷冷地盯着陆鸣,右手握起了拳:“你他妈……”
停车场空旷,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回声加强。这本该是句充满愤怒、应当大声宣泄出来的声音,但池还却刻意压住了。
陆鸣已经收敛了笑意,却并不为池还的反应而动容,只是平静地回望。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可以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气氛就这样僵住了。
陆鸣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池还揪着他领带的手没卸力气,因为情绪在微微颤抖。
陆鸣低头看过去,抬起手握住,那只手明显僵了一下,他微微使力带着那只手往下捋,没捋动。
“我对窥探邻居隐私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陆鸣抬眼看池还,眼神朝两个人交叠的手示意了一下,像在请示。
这回可以轻松捋动了。捋到一半,池还提前松开,挣脱了陆鸣的手。
“抱歉。”理智回笼,池还应为刚刚的情绪失控而感到懊恼。
“我还没说完。”陆鸣把乱掉的领带整理好,皱掉的下半截被重新塞进西装内盖住。
他从镜片后看池还:“但我是个商人,无利不图。”
第7章
“你想要什么?”池还退回到之前的位置,看着陆鸣修长的双手整理衣襟,垂在身旁的手紧了紧。
那双手刚刚包裹住了他的,没使多大力气,但是温暖而让人平静。
“应该说你能给我什么?”陆鸣没抬头。
池还吞咽了一下,他一时想不到自己能给他些什么能入得了陆鸣的眼,让他心甘情愿替自己保守秘密。
“我不知道。”他只能闷声道。
“哦。”陆鸣语气懒懒的,像是没把这份交易放在心上。想来华宴平日里做的交易多了去了,他们之间的小小契约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那就先欠着吧。”陆鸣说。
他确实没什么想要的,只是不知道从何处起了恶意心思。
“回家吗?”陆鸣朝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不了。”池还摇头。
陆鸣此时看着酷仔敢怒不敢言的纠结样子倒有些于心不忍,他突然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戏弄过头了。
因此,他继而补充:“放心,不会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嗯。”池还应下,顿了一下,又没头没尾开口,“抱歉,回头赔给你。”
“什么?”陆鸣没反应过来。
池还朝他的领带努了努下巴:“领带。”
说完他就转身要走。
“等等。”陆鸣叫住他。
等池还转过身,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晃了晃:“回去加个联系方式,我给你留过电话。”
池还想起那张被揉皱的纸条,转过头低骂了一句。
“知道了。”
-
开完会六点左右,加上又耽搁了一会,虽然A大离住的地方不远,但因为刚好赶上下班高峰,高架上挤满了车。望不到头的车流中,陆鸣也身处其中寸步难行。
但他心情莫名地还不错。
车子缓缓驶了几十米又被迫停下,这时,一直播放着钢琴曲的车载音响突然中断了,紧接着电话铃声响起。
是个陌生电话,陆鸣没有防备地接起,在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陆鸣,回老宅吃饭。”是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但中气十足,具有很强的压迫感,那是经年作为上位者所内化出来的威慑力,在这一点上,陆鸣与之相比还不够火候。
陆鸣敛下眉目。
“知道了。”
挂断电话,陆鸣掐灭了重新响起的钢琴曲,长长的车流和接连不断的鸣笛声此刻让人心生堵意。
七点半,一辆黑色迈巴赫驶入Y城城南的别墅区。
“少爷回来了。”陆鸣下车的时候,管家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他替陆鸣打开门:“少爷先进去吧,夫人和先生等你很久了。”
陆鸣点头,把车交给管家去停。
诺大的宅子,他听到已经有人把他回来的消息递进去了。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进了门,李婶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压低声音说,“夫人和先生在餐厅等你,先生……暂时没动怒,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李婶在陆家干了大半辈子,一路看着陆鸣长大,三年未见,此刻眼里竟有些潮意。
陆鸣托了下李婶的手,走向餐厅。
果不其然,餐厅里两人正在桌前等着。
“我回来了。”陆鸣在客餐厅的交界处站定。
陆秉承坐在主位,年近六十,但精神气很足,看到陆鸣进来,只是轻轻扫了一眼。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娇小的妇人,风韵犹存,完全看不出已经五十多岁了,陆鸣的相更多是随了他母亲林龄。
“小鸣回来啦!”见到陆鸣回来,林龄很激动,她贴切地起身过来。
外套脱下后,领带露了出来,林龄替他轻轻抚平,眼里泛起泪花。
“这三年你跑哪里去了,连个信也没有……”
“过去接他干什么?”陆秉承突然说话。
“秉承……”林龄梗在原地。
“坐下。”
林龄犹豫片刻,看陆鸣一眼,最终还是坐下了,只是她指了指陆秉承对面的位置,让陆鸣坐。
陆鸣拉开椅子坐下,餐桌的气氛陡然间僵了起来。
林龄看不下去,招呼道:“先吃饭吧,这么晚了,肯定都饿了。”
“明天回公司来上班。”陆秉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爸,”陆鸣停下筷子,“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你干什么?你出去三年都干什么了?连个司机都没有,领带皱成这样,我教你的都忘了吗?!”陆秉承猛地一放筷子,震得汤水晃荡出来些许。
陆鸣的神色没因陆秉承的怒气动容分毫:“你已经控制了我二十多年,还想再继续吗?”
“我控制?没有陆家你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
陆鸣没接这句话,反倒挑起来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没记错的话,陆氏集团想要买下华宴的最新成果,是吗?”
闻言,陆秉承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华宴握了一点股权,但你能改变什么?玩够了就回公司,这三年的事情我不追究。”
“陆总,你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陆鸣取了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我现在,是华宴的最大控股人。”
他顿了一下,意料之中地看到陆秉承的脸上出现愕然,突然轻笑一声:“现在,我是不是有资格和您谈了?”
“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小鸣你去哪?刚回来怎么就要走?”林龄追了出来。
“妈,”陆鸣止住她的动作,“我留在这里,怕是没人会高兴。”
站在玄关,陆鸣朝餐厅方向说道:“明天上午十点,华宴集团的上市发布会,您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
离开陆宅,陆鸣的心情还是没有好起来。
这片别墅区附近有几座山,当初建造的时候也动了地形,从别墅群出来的路,有一个长长的不算陡峭的下坡。
虽然已经快九点了,但远远还能听见小孩嬉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