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错态度诚恳,事后补救也算及时,的确极大缓解了乔溪的怒意,再想起他之前也是好意想帮忙做早饭才不下心炸了厨房,他便没法继续生气。
“你手脚都不方便,还是我来吧。”乔溪想把他手上的活接过来。
两人手指相触那一刻,沈夷光浑身宛若雷劈擦过一股酥麻,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耳根先一步红了,可以侧身避开他:“不用你。”
“我弄坏了屋子,合该也是我来修。”
乔溪没留意他的古怪,怀疑的打量他:“算了吧……别回头再把你手脚弄伤,又在我家赖几天。”
他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只会拖后腿捣乱的废物。
沈夷光面上很是失落:“术业有专攻,我只是不擅长细活。”
看他这样,乔溪“啧”了一声:“你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脸皮这么薄,说你两句都不行?”
接着他走进厨房,从挂在墙上的篮子里抓出一把花生出,又把屋里的小猪崽放出来活动,自己坐在院子石桌旁忙活,随便沈夷光折腾去。
过了一会儿,忽听沈夷光问:“你是怎么想的?”
这话没头没脑的,乔溪没听明白:“什么?”
沈夷光重复了一遍:“就是仲大娘方才说的,你想成亲?”
仔细算算,乔溪年岁也不小了,寻常男女这个年纪早就孩子遍地跑,少有未婚的。
沈夷光也是年近弱冠还未成家,不过他早年是一心为父兄报仇,且本人对情爱一事并不热衷,再加上母亲早早过世无人为他料理终身大事,这才一拖再拖。
但乔溪不一样,他既不考取功名,又不是貌丑性恶无人问津,为何也迟迟不成亲?
这些日子他亲眼见到乔溪生活如何艰辛,越发想不明白。正如仲大娘所言,乔溪身边真要有个男人帮衬,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乔溪通常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也是有问有答,闻言回道:“不想。”
“为何?”沈夷光很好奇。
“不想就是不想,难道我还必须说个一二三四?”乔溪低头剥花生,满不在意的说:“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人就算不结婚也不会死。”
沈夷光:“……”
莫非乔溪看破红尘要出家?
乔溪才不管他怎么想。他其实不算真正的独身主义,对结婚态度始终是无可无不可。尽管爷爷一直期盼他早点成家,好让他在闭眼前看到重孙,但乔溪心里却并不真正期待婚姻。
能考上首都大学好像已经花掉了他毕生的运气,就算他和别的同学看似同一起点,可他心里很明白,哪里都不一样。他只有比其他人更拼命努力,才有可能在这个梦寐以求的地方扎根。
至于结婚成家生子,乔溪没怎么想过。他的条件太差,起点太低,又何必白白耽误别人女孩美好的青春年华。这辈子能把爷爷照顾好,如果再能闯出一片属于他的天空,他已经很满足了。
但这些话没必要告诉沈夷光,他们本来就不相熟,而且也不能指望一个封建时代追求多子多福的男人理解这些。
沈夷光的确不懂。他不明白,乔溪明明自身有优势,但凡他肯稍稍利用一下自己的容貌,生活可以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偏偏只守着自己过日子,并且貌似乐在其中。
但他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乔溪不愿细说,他就不问。
不过。
沈夷光想起什么,又道:“不成亲确实不会死。但你知道,我朝一直都有‘年满十六未婚配者,无论男女,皆需多交三成赋税,否则就要坐牢’的律例吗?”
乔溪手里刚剥好的花生“吧嗒”落在石桌上滚了几圈,他拧眉转头:“什么!?”
看他好像真的不知道,沈夷光也很困惑:“莫非你之前没交过?”
乔溪才穿来一个多月,还没真正交过税,哪里知道这些破事?那沈三郎那认真的表情不是假的,乔溪愣了半天。
制定这个律法的人也太没人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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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曹操,曹操就到。
收税的人第二天就上了门。
看着交出去沉甸甸的一大把铜币,乔溪心都在滴血。他发现自己穿到古代那是一件好事没摊上,花钱倒是如流水,谁能比他更惨?
理正带人正忙着收税,忽然发现院子里多出来的男人,立刻发问:“你家什么时候多了几口人,怎么不见你上报?”
大邺朝每年固定时间都会有类似“户口大盘点”的人口普查,每家每户人头必须如数对应,多了少了都要及时向上汇报,不然就算违法,轻者罚款重者坐牢。尤其对那些外来人口盘查更为严格,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户籍信息,否则视为流民,同样要抓去坐牢。
之前仲大娘跟他提过这事,让他找时间尽快上报,但乔溪每天忙着赚钱忘了这茬,如今被盘问才想起来。
“他们是……”他想解释一下,却被理正粗暴打断。
“我不管他们哪来的,要么你交罚款或者蹲大牢,要么你就把这两人立刻从你家处理掉!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理正不耐说完,拿着乔溪上交的税钱离开。
等人走远,乔溪才敢低声骂了一句,关门回屋。
因为大邺朝税收是每户算的,沈夷光在户头上与他不是一家,却又出现在他家,因此他在单身税的基础上平白无故多交了两份,可以说是天降灾祸。
不行还是快点把这俩祸害赶走,全是大麻烦!
沈夷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看乔溪脸色就知道,恐怕他不会再允许自己和岑儿在此长留。
可他却有许多不得不留下的原因。
桃叶村地势偏僻,与外界往来不密,消息闭塞,且鲜少有官兵排查,极方便他和岑儿隐匿身份韬光养晦,又能使他找机会与旧部联络,实在是不二之选。
可若无乔溪点头,他就没有光明正大留下来的理由,村里也不会收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顷刻席卷心头,沈夷光无意识的搓揉着衣摆,皱眉思考对策。
想到仲大娘的话,忽然一个算不上计策的计策涌上心头。
第19章
就算要赶人走也得先把厨房顶上的窟窿补上,乔溪打算再去隔壁大山哥家一趟,向他借个梯子一用。也不好意思三番两次麻烦人家,乔溪拎了半袋子白面出门。结果才走到半道,遇上个人。
少年约莫十六七的年纪,长了张圆嘟嘟的娃娃脸,白嫩嫩婴儿肥,一双小圆手捧着把瓜子边走边磕,一看就是不常做农活的样子。他的脖子上围着一圈雪白的狐毛围脖,身上的鹅黄短袄在寒冷冬日格外显眼,走三步跳几下,让人一打眼瞧着心里就暖乎。
两人在狭窄的小径不期而遇,乔溪下意识瞥了他一眼总觉得有点眼熟,又实在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这条路只够一个人过,他本想侧身让路,没想到那少年在看清他后,本来欢笑的脸瞬间收敛,瓜子也不嗑了,凶巴巴的瞪过来,没有半分方才快活的样子,翻脸比翻书都快。
他这么一瞪眼,乔溪这才终于模糊想起来,这好像是上次他托大山哥帮忙买小鸡时在他家门后偷看自己的人,那时隔了道门,他也是如此瞪着他。
算上这次,少年已经连续两次对他直白的表露出敌意,乔溪确信自己没有招惹过他,再看他对自己咬牙切齿的样子,估摸着应当是和原主有矛盾。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乔溪默不作声等待让对方先开口,不是他以貌取人,只是眼前这家伙看着就不大聪明的样子,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点东西。
果不其然,对面的少年连一分钟都没能忍耐住,憋不住率先开启嘲讽模式:
“哟~这不是乔溪吗?怎得如今竟然这么落魄了?”
“不做你的状元夫人了?”
乔溪眼皮一跳。
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谁是状元夫人?
他不言不语似乎激怒了对面的少年,于是他开始口不择言:“听说你被那攀高枝的何秀才抛弃了?”
“啧,那也是理所当然吧?谁叫你总那么无趣死板又愚蠢,真是活该!”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乔溪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又是何秀才。
乔溪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先是小竹子提起一次,后来仲大娘在他面前说漏嘴两次,而村里的其他人像是互相约好了,统一口径不在他面前提起。他其实有所察觉,只是那时他无心关注,因为光是吃饱饭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精力,哪有心情追究这些前因后果。
在他都快忘了何秀才这个人时,居然从眼前少年口中得到这么炸裂的信息,乔溪的cpu都快□□烧了。
原主和何秀才……居然是那种关系???
尽管他努力克制,但他猛然抬头还是吓了那少年一跳,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道:“怎么?你还想打我!?”
他摆出自卫的举动,却比刚才得知原主与何秀才是情侣更让乔溪惊讶:“我以前还打过你?”
“难道你不想承认!?”那少年气得跳脚,骂道:“那时你不就是觉得我坏了你好事,才让何秀才那贱|人教训我的吗?”
说完他高高捋起袖子,露出雪白手臂上的一块疤给他看。伤口处结痂早已脱落,新长出来的嫩肉透着一片粉,看伤口程度肯定是要留疤的,他恶狠狠的说:“这就是当时我被他推倒,撞到石头磕到的!”
乔溪盯着他胳膊上的伤痕内心闪过无数感叹号,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自他穿过来,几乎所有人明着暗着告诉他,他们认识的乔溪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心地善良,胆小内敛,或许性情有时过分软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乔溪不愿相信被自己无意占据身体的人是少年口中的恶人,可人家身上的伤实实在在眨眼,他无法反驳。
“也许是有误会的。”他自己都不太确信,“他……我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谁料这话再次激怒了少年:“乔溪你真卑鄙!敢做不敢当吗!?”
“那时我去质问你,你却闭门不见!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他说着,眼里竟透出几分委屈:“枉我一直、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他声声质问叩击着乔溪心扉,他忽然头疼厉害。不是情绪作怪,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理疼痛,像是有人拿着铁锤一下下凿在脑袋上。
乔溪不得不捂着脑袋低声呻吟,手上拎着的半袋白面掉在地上,洒了一地。
他惨白的脸色吓了少年一跳,语气不自觉的弱了下来:“你头痛的病又犯了吗?”
乔溪上辈子身体很健康,连小感冒都很少,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钻心痛楚,根本没有力气回话。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音音?你们别打架。”
是大山哥听到动静打开家门出来发现了他们,从他的角度看去很像陶音要动手打人。
陶音闻言,扭头恼火冲他发脾气:“我才没打他!”
“你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点把人扶进去!”
大山哥这才注意到乔溪满脸痛苦,急忙上前把他背在身上带进院子小心放在躺椅上,又折返出去。
乔溪头疼得快死了,脑中神经一抽一抽的跳,绵绵不绝的尖锐刺痛,他眼睛都睁不开。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陶音如今犹如热锅蚂蚁团团转,几次欲上前安抚,半道想起乔溪过去对自己的伤害有恨恨离开,可待不了一会儿又不忍心回来。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一步步走到乔溪身边,半蹲下|身握紧乔溪青筋暴起的右手,熟练地轻拍他的后背,低声道:“乔乔不怕,我在呢……”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林大夫木着一张脸被大山哥提溜后颈提来了,手里还抓着没来得及放下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