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乔溪坚持己见:“最好的办法,还是把我交出去。”
接着不等二胜子几人开口,他把目光移向人群中,淡淡道:“二叔,我记得你家才得了个小孙女,还没满周岁吧?”
仲二叔一愣,回头看了看自家儿媳手里紧紧抱着的小娃娃,忽然不吭声了。
而后乔溪又调转方向:“三婶,您家大娃明年就要参加乡试。我听说他读书好,将来很有可能考个功名回来。”
“您难道甘心吗?”
葛三婶垂下头,也不再言语。
乔溪如法炮制,大多都在别人子孙后辈上下手。
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坚决的维护他。
人谁不畏死?何况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孩子,有私心在正常不过。人家好好的日子,凭什么要被两个外来者拖累?
就算他们现在把乔溪捆起来交出去,乔溪也不会怨恨。他平时受到诸多照顾,再要拖累大家,良心不安。
眼见大伙沉默动摇,二胜子急了:“你们这是干啥!?”
“小乔还怀孕呢!难道你们真忍心把他扔出去送死!?”
至此,村里无形中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秦大叔和二胜子、大山哥为首,拒不同意交出乔溪。
而另一派虽始终没有明面表态,但沉默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选择。
直到太阳落山,天幕彻底黑透,大家依旧没能达成统一意见,村长只得让他们各自回家收拾东西,先躲进山里再说。
除非天灾,庄里人是绝不可能离开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土地的。他们宁愿进山,冒着被烧死的风险,也不肯背上包裹弃村而逃。
年轻的扶着年老的,妇人抱着孩子,家家户户紧急张罗,空中处弥漫着一股惶恐的气息。
只有秦大叔什么都没拿。
他怀中抱剑立在村口,目光眺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全身戒备。忽然他侧耳仔细倾听,黑暗中隐隐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如鼓声一下下重重击打在心头,听得人心惊。
很快大军已至,密集的火把几乎将夜空照亮。他粗算了一下,约莫至少有三五千号人。
自从秦潜退隐江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阵仗。他不由握紧手中长剑,目光如炬。
为首的将领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粗声粗气大声喊道:“陛下有令!此地藏有逆贼!你们务必给我仔仔细细、挨家挨户的搜!”
“敢违抗者,杀无赦!”
他长手一挥,身后大批人马转瞬已冲至村前,他们个个持着大刀,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森森寒光。
秦潜身子一晃,凭着高大的身形挡在正中央,长剑嗡嗡作响。
他抬起头,面如寒霜,一字一句道:“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为首的将领轻蔑的将他上下扫视一眼,显然是将秦潜当做了寻常村夫,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秦潜却也不在乎,一步也不肯挪开:“我再说一次——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他说话慢条斯理,有个小兵按捺不住,不耐的挥刀砍了上来。
秦潜眼神一凛,举剑抵挡,接着身形一动,快到只剩残像。还不等大家看清发生了什么,刚才那挥刀的小兵已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当胸一个血窟窿,不一会儿人就彻底没了动静。
其余人没想到此地居然还有这等高手,刚才还不屑一顾的将领也变了脸色。
“冥顽不灵!”他大怒一声,吼道:“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人影冲了过去,刀剑相撞的声音划破原本寂静的夜空。
秦潜年岁渐长,身手却不减当年。但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对战那么多人,渐渐落了下风,身上不停出现新的伤口,很快就成了半个血人。
此刻乔溪终于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安置好,回身下定决心,拉开门闩往外走。
这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往山里走,没人顾得上他。大山哥和陶音来过,催他赶紧收拾要带他一起走。不过乔溪以家里东西太多为借口,成功支开了他们。
趁着夜色深沉无人看顾,乔溪不顾身体难受,拔腿往村口跑。
“住手!!!”
他的忽然出现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下意识停了下来。
以为又来个高手,为首的将领疑神疑鬼的观察片刻,又觉这人身形瘦弱,看不出身份来历,不敢掉以轻心。
见乔溪出来,秦大叔脸色一沉:“回去!”
乔溪不为所动,往前又走了一步。他深吸一口气,挡住秦大叔伤痕累累的身体,仰头对马上那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男人说:“你们要找的人确实不在这里。”
“赵岑已经被带走了,你们来晚一步。”
听到他的话,首领面色一变:“不可能!”
他们接到密旨后一刻不敢耽搁,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怕走漏风声刻意挑小路走,自信绝不可能被人发现。
“那你大可以进去搜。”乔溪说着侧身让开路。
首领见他如此行为,疑心有诈。但一想自己人多势众,还怕区区一介村夫耍心眼,当即命人进村搜查。
村里的夜晚从来没有这么亮堂过,家家户户院子里传来鸡鸭猫狗的叫声,锅碗瓢盆摔落在地。那些官兵仿佛强盗出身,所过之地没有一处完好的。有些来不及撤走的村民看到提着刀的官兵被吓个半死,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直到亲眼看到当兵的抄着家伙气势汹汹把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再不敢说什么要拼命的话了。
一番搜寻,官兵们果然无功而返。
为首的将领听到传话,立刻阴狠的瞪向乔溪,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咬牙问:“人去了哪里?”
“沈夷光把他接走了。”乔溪双手背后,竭力忍耐。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脖颈上,只要那人稍一用力,脖子上的大动脉就会被划破。
这也是乔溪第一次叫三郎的真名,有点拗口。
听到沈夷光的名字,那将领咬牙切齿:“那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我们活不了,难道你就能活吗?”乔溪不卑不亢,强作镇定:“我听说你们的皇帝陛下性情可不算好。”
乔溪对赵昱其实并不了解,不过从赵夫子那里听到一些大概,加上自己分析猜测,想着试一试。
果然那将领眼中闪过一抹忧虑。
接旨那天,陛下的确警告过,万一带不回人,叫他提着自己人头回去。
乔溪挺直胸膛:“赵岑虽然不在,但我可以跟你们走。”
他的话惹来朱广禄一阵发笑,不雅观的翻了个白眼,鄙夷的说:“你算个什么东……”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乔溪就打断了他:“我肚子里有沈夷光的孩子。”
他的话音才落,朱广禄立刻瞪大了眼睛,刀都快拿不稳了:“你说什么!?”
“是真的。”乔溪抬头挺胸:“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跟沈将军正经拜过堂、成过亲,他入了我家户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理正那里也可以为我作证。”
男人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砸得呆住,脑子一时半会回不了神。
同是武将,又都在朝为官,朱广禄当然认识沈夷光。虽然以他的品级还够不上资格与大名鼎鼎的沈将军亲近,但对他不近人情的做派也略有耳闻。
他实在不敢相信,外界传如天神的沈将军竟然会在这么默默不闻的小村子里、跟个土了吧唧的村夫成亲,而且还有了孩子!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倒真想翻身下马,抓一把瓜子细细打探。
脑中万千思绪过境,朱广禄总算勉强回神,故作淡定的说:“就算你说得是真的,那又如何?他走的时候都没带上你,说明早已将你当做弃子。”
“我要一个弃子有何用?”
乔溪抿唇:“你说得对。他走的时候确实没有把我带上,我也的确是个弃子。”
“那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杀了——然后把全村人都杀了,就这么空手回去交差。”
朱广禄笑不出来了。
他恶狠狠瞪着乔溪,握着长刀的手微微使力,锋利的刀刃划破乔溪颈侧皮肤,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秦潜见状,红着眼立刻要冲上来护他。奈何他身上伤痕累累,一动就有更多的小兵冲上来压制,只能咬牙吼道:“你若真杀了他,沈夷光必定活扒了你的皮!”
“就算沈夷光弃了他,他肚里的孩子总有利用价值!”
此时赵夫子也气喘吁吁赶了上来。他一把年纪经不起折腾,浑身抖得筛子一般,才刚勉强站定,却依旧声若洪钟:
“朱广禄!”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这么大喇喇喊出来,朱广禄待要怒骂,忽然看到村口那位青衣布衫、风烛残年,正抬首怒视自己的老人,惊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
“大、大人!?”
“您为何在此处?”
赵夫子没有兴致同他叙旧,他双手背后,身形挺拔如松柏,大义凛然道:“不若你将我也一同杀了吧!”
朱广禄一介武人,却也懂“恩义”二字。当年他出身卑微受人唾弃,若非赵大人慷慨救命,哪有他此番境遇。
“大人您这是哪里的话?”朱广禄有苦难言,翻山下马恭敬行礼:“末将也只是遵从皇命。”
赵夫子见他还记得当年自己的情谊,心中快速盘算,又道:“赵昱难道有口谕圣旨,让你屠村?”
朱广禄摇头:“倒是不曾。”
“陛下只说要带人回去,生死不论。”
赵夫子轻哼:“既然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就算屠村又有何意?”
“你身为我大邺朝武将,年轻力壮,不在战场上为国出力,却将刀锋对准自己的臣民,难道你心里真的愿意吗!?”
朱广禄一时顿住,五味杂陈。
其实在朝武将,哪有不愿意上战场撕杀、建功立业的?
正如赵大人所说,他身披银甲不仅没有保家卫国,还将武器对准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万般不是滋味。
即便他奉旨行事,可良心未泯,若真做出屠杀无辜平民的事,怕要背负万世骂名。
更何况他做不到对自己当年的恩人下手。
乔溪看他动摇,继续道:“大人您这么聪明,肯定懂得如何选择。到时两军对战,我在你们手上做人质,沈夷光就算不管我,也不会不管他的孩子。”
朱广禄还在思量。
反正赵岑是无论如何追不回来了,就算他把村里的人都杀光也无济于事。
如果此人所言为真,他肚里的孩子也真是沈夷光的,的确算功劳一件。
万一陛下开恩,他还能保住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