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苟益阳连忙摆手, 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之前在杨家的楼梯上你让我扶你,你说风湿我还以为你搞笑呢, 感情你来真的。”
一起来的有四五个男生。
当时在操场, 大家看他脚完全走不了, 还以为他伤了骨头, 着急忙慌就要把人往医院里送。
虽说结果没断腿,可现实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齐临那几个人更不解。
“你这腿的情况看着可不轻,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 在场上跑那么快,结果歇半小时直接走不了道了。”
陈默简单回复:“冻的。”
“冻的?”其他人更不解了,“得多冷才能把脚冻成这样?”
此时刚下完针的中医抬起头来。
看了眼面前从头到尾一声没坑的年轻人, 满意地点点头,多少中年大男人来他这里治疗, 都被扎得哭爹喊娘的。
老人一边收拾着手边的东西,一边说:“你这腿可不光是冻的, 你这明显是先有的外伤, 再加上寒冻, 才会落下这么严重的情况。”
陈默点点头, “嗯, 伤过。”
老人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今天是有些急性炎症,连续到我这里扎上五天,再吃药用以辅佐,很快就会好了。”
苟益阳高兴起来,“那这算是彻底好了?”
“想什么呢?”老人回头白了他一眼,接着道:“他这种情况就没有彻底好全这一说,好比摔碎的碗,沾回去了裂痕始终都在。减少剧烈运动,天气冷的时候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冬天。情况只要不加重,小心防护别复发,就算是好了。”
其他几个人听得都不说话了。
陈默倒是平静得不像话,开口说:“知道,会注意的。”
“你们年轻人。”老人压根不信,“嘴上倒是应得好,转头就能把医生的话当成耳旁风,年纪轻轻的,千万得注意,不然过些年有你遭罪的时候。”
陈默笑笑,“真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上辈子完全没什么保养的概念,忙起来的时候基本就靠吃止痛药度过。
最严重的时候是膝盖积液高烧不退,不得不进行手术,结果手术预后比想象中要差,那两年,只要碰上天气变化,隐痛时有发生,就为了这条腿,他药就没断过。
遭过一遍罪,他又不是天生受虐狂,还能补救的时候当然要重视。
正说着,撩开布帘子的席司宴进来了。
他手上拿着几张药单子。
“他情况怎么样?”他问老中医,语气熟络。
老人接过他手里的单子看了看,然后才没好气说:“该说的情况我已经说了,今天要不是看你几个人慌慌张张进来,以为出了大事,你席家再有面子,我也不可能让你们插队的明白吗?”
席司宴应声:“就是知道您的能力,才特地来麻烦。”
老人又哼了声,看了陈默一眼回头对席司宴说:“你看着点他,这针得扎一小时,别动啊。”
老中医走了。
有人问席司宴:“宴哥,你怎么还会认识中医啊?”
“那是庞老,有名的中医圣手,我爷爷这些年大病小痛的基本都是靠他。”席司宴说着走到陈默手边的柜子旁,拿起上面正在充电的手机,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回学校继续上课,针扎完了我带他回去。”
“没事儿,我们一起。”
“是啊,反正都来了。”
席司宴将手机里收到的消息转向几个人,“老向刚发消息问了,不想被罚就赶紧回。明天还考试,这么多人课都不上,真当他不管事儿呢。”
几人缩缩脖子,只好和陈默打过招呼后一一离开。
走在最后的苟益阳见席司宴还在翻手机,提议:“宴哥,要不你回?我在这儿看着。”
“你?”席司宴从手机界面抬头,眼里没什么情绪,“他之后要连续来五天,扎完都未必赶得上晚自习,你不回家了?我跟他一个寝室,进出比你顺便,走吧。”
苟益阳看向陈默。
陈默点头,“就照他说的做吧,我这里没事。”
“行,那有事儿叫我啊。”
苟益阳也走了,席司宴从旁边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陈默左边。
继续按着手机,应该是在和向生泷说明情况。
陈默有些百无聊赖。
针灸的部位有些酸麻胀痛,可以忍受,却不容忽视。在眼下这个不大的理疗室里,他只能从旁边的小窗口望出去,看种在廊下的各种多肉盆栽转移注意力。
他的手机震了一声。
拿起来发现,发消息的是才出门离开的老苟。
苟益阳:“你要实在不能忍受和班长待在一块,后面几天我想办法陪你去。”
陈默:“?”
苟益阳:“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感觉他有点情绪,说不上来。我一替你想到,未来五天你都得和他这样一起待一个小时,我就替你窒息。”
陈默:“……”
陈默下意识看了席司宴一眼。
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席司宴抬头看来,又看向他身上的针:“痛?”
“还好。”陈默摇头,反问:“老向怎么说的?”
席司宴应该是回完了消息,收起手机,“没说什么,让你好好休息,明天的考试找就近考场的人帮帮你。”
陈默挺有经验,直接说:“没什么必要,又不是不能走了,而且后面几天,我自己来就可以。”
席司宴没说到底让不让他自己来。
他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看着陈默,突然问:“你的脚,在陈家伤的?”
陈默微滞,点头:“嗯。”
其实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陈默往后靠了靠,放松下来,在这样一个黄昏下午,第一次云淡风轻跟人说起那天的事,“五年前还是四年前,有些记不清了,冬天。我妈……就李芸茹偏头痛犯了,她常年挨陈建立的打,又做很多重活儿,所以一身毛病。她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去村医那儿给她拿点药,我回去的路上就开始下大雪。榆槐村和绥城不一样,那儿是位于白马县海拔最高的一个地方,每年冬天都下雪,雪大的时候能埋到人小腿肚……”
陈建立那天又喝酒了,而且输了钱。
等陈默深一脚浅一脚回去的时候,陈建立正拉着李芸茹的头发拖过门槛,地上一溜儿的血。
李芸茹还怀孕了,只是那天谁也不知道。
陈默本能上去拖,膝盖是让盛怒的陈建立用酒坛子砸的,他骂他野种,说他偷钱,他用一根绳子捆了他,将他系在露天的水井边让他好好反省。
半夜的时候,估计是李芸茹看起来快不行了,陈建立终于酒醒,怕担上人命,找了村里几个大男人连夜送人去了镇医院。
陈默记得陈家那个木质的小院子,那四四方方的天。
那天夜里真冷,他想自己的妈妈说不定就要死了,虽然她对自己不见得多好,也没有多坏,而自己也会在今夜冻死。
事实上,李芸茹三天后出院了。
她茫茫然沉浸在又失去了一个孩子的痛苦里,而在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勉强救回的儿子被送回到她眼前时,她只是问了一句:“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一点不懂事。”
杨家找回他的时候。
陈默已经不是那个深夜在大雪里前行的小孩子了,也早已不是为了五块钱,被陈建立打得无法还手的时候。
陈家是一滩踩进去就惹一身腥的污泥。
杨家干的事却是诛心。
所谓高门,利益当前,他在意的时候是因为看不清,等到能看清的时候,人生已然重来。
理疗室安静异常。
黄昏最后一丝光线从窗户洒进来。
席司宴看不清陈默脸上的平静从何而来。
“我以为你会想要报复。”席司宴开口说。
陈默扫向他,笑了两声,“怎么报复?弄死我养父母?然后整垮杨家?”
“没想过?”
陈默老实点头,“想过啊。”
他还干过。
陈建立是他亲手送牢里去的,李芸茹病死那年,陈默特地去看了她,并且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亲儿子这会儿正在国外度假,并不想来见她最后一面。
还有,就在杨跖把股份转给杨舒乐后的一个星期,陈默给杨跖留下了不小的麻烦,杨家就算能勉强支撑,也绝对元气大损。
虽然他没机会看见。
能干的不能干的,他都干过了。
不然后来的陈默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当成疯子。
只是这一次的陈默,姿势放松地靠在小小地理疗室里,看着眼前这个原本最不可能跟自己熟悉起来的人,懒洋洋说:“可想法和实践那是两码事,我这一身毛病别说弄死姓陈的,我都快要把中西医院给当家了。还有,我连年级前十都未必拿得到,将来从一个三流大学毕业,整垮杨家那岂不是天方夜谭。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大家都开心不好吗?”
席司宴放下搭在膝盖上的右脚,点头,“确实。”
简单的几句对方,让刚刚弥漫在这空间里沉郁不散的气氛消失殆尽,席司宴看着眼前恢复昏昏欲睡的那张脸,沉默两秒,眼神意义难辩:“真这么想,最好。”
“嗯嗯。”陈默敷衍点头,“你催催人医生,我开始觉得有点痛了。”
席司宴站起来,居高临下:“终于忍不下去了?”
“对,极限了,快点的。”
陈默打个球把自己打进中医馆这事儿,在高二年级也是让人好一阵津津乐道。
他最近出名,回校沿路都有人问候。
回答一律都是:“好着呢,没瘸。”
众人一看,是挺正常。
哪知第二天月考下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