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碰到了对方的小手指,没挪开,语气里却暗藏着不易发现的安抚,看起来漫不经心:“千头万绪让你一个人处理,我也不放心。”
席司宴在这一刻,紧绷一晚上到极致的神经绷断,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淹没。
那是压抑太久,因失去的恐惧引申而来的愤怒。
在此之前,他需要维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才能抽丝剥茧找出合适下手的时机。
直到回来,看着眼前这个一晚上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活下来,此刻挨着他的手,不忘间接告诉他,他没事的陈默,克制的情绪骤然垮塌,愤怒烧灼,他捏了捏眉骨,才压下暴戾。并且不错眼地盯着人,才能稍稍缓解顷刻而来将人捆缚带走的冲动。
一整个上午,病房里不断来往着医生和护士包括警察。
直到正中午,陈默正在吃午饭,病房里再次热闹起来。
杨家来人了。
杨启桉和周窈茕也在。
“你要不想见,我让人打发了就是。”席司宴说。
陈默喝了一口营养师特地准备的汤,才缓缓道:“来不来,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夫妻俩看起来比杨跖结婚的时候,又多了两分老态。
苏浅然拿了水果篮里的苹果,和陈默点点头去洗,避嫌的样子很明显。杨跖也没跟陈默寒暄,进来就直接找了席司宴,显然知道内情,并且脸色奇差。
“小默。”周窈茕小心翼翼递上保温杯,“这是我自己亲手炖的,你尝尝?”
陈默扫了一眼杯子,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碗,淡淡开口:“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旁边桌子上吧,谢谢啊,费心了。”
周窈茕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陈默只当没看见。
杨启桉还是一辈子改不掉好当人爹的毛病,开口:“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说你也是,非要自己出去跟人合伙做那个什么新锐,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你前段时间不是帮着你哥保下了公司吗?要我说,你还是回来……”
陈默打断:“那是为了爷爷,不为其他任何人,你想多了。”
杨启桉面露尴尬,见陈默又低头,话都懒得再说的样子,只好自己找补:“我们今天也要去看你爷爷的,医生说情况稳定。”
陈默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过去。
杨启桉觉得找回一点脸面,立马又说:“这次要不是阿宴那孩子帮忙,你指不定吃多大亏。那个下手的人抓到没有?”
陈默古怪看向他。
下一秒倏然扬起笑意,“人是没有抓到,怎么?杨跖没舍得告诉你们,这一切都和你们的小儿子脱不了干系啊?”
眼看夫妻俩脸色从怔然,到震惊,到不敢相信,陈默内心还是免不了腾起一点报复一样的快感。
五年前就说过不再在意,不会来往。
可陈默依然乐意看见夫妻俩发现一心培养,期待的那个高傲耀眼的儿子早已踏足深渊的表情。
原来,自己卑劣依旧,过去那一世并非对自己全无影响。
认清这一点,陈默顿时失了兴趣。
他放下勺子,才觉手背一阵刺痛袭来,下一秒就察觉有人快速过来,一手压住他手腕,紧皱着眉,另一只手去按床头铃,声音低沉安稳:“滑针了,别乱动。”
陈默看着自己手背上昨晚留下的那个针眼,以及已经隐隐从纱布条底下冒出的血色,察觉滑针可能就是刚刚他不自觉手上用了力。
陈默任由席司宴按住自己,突然开口:“让他们出去吧。”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没说其他,只是嗯了声,然后回头示意保镖把人请走。
夫妻俩本来还在震惊当中,不知道陈默为什么突然滑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赶客。
杨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突然说:“陈默,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为了维护杨舒乐才没有告诉爸妈的。”
“所以我替你说了。”陈默直直盯过去,眼神冷淡自厌:“我不在乎你的理由,我只是通知,他既然找上我,我就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他是谁的弟弟。现在,你也滚出去。”
杨跖面对如今陈默的态度,再没有愤怒,只是无尽的沉默和欲言又止。
该走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护士到来之际,席司宴坐在床沿,伸手捂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好了,都走了,别看。”
陈默听见护士笑着说:“陈先生还怕打针?”
陈默任由眼睛被缚,随意嗯了声。
同时也隐约清楚。
席司宴让别看的,不是针,只是那些不该影响自己的人和事。
第85章
不过杨家人如今对他的影响实在有限, 等人一走,很快抛掷脑后。
因为一晚上没睡,等护士重新替他扎好针, 陈默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躺下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 发现病房里拉着窗帘,手背上的输液针已经取下。额头冰冰凉凉, 身体也轻松大半,再没有高烧不退的那种沉闷无力感。
看来医生换的药起了作用。
病房里没人,陈默从床上起身看了看时间, 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
手机下面压了纸条, 是席司宴的笔迹。
说是有事出去一趟。
陈默看着简洁落拓的字, 拿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没接, 忙音提示。
陈默没有打第二遍。
他不是那种一时看不见人就会不断追问的人,而且他知道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陈默唯一担心的, 是席司宴已经不止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了,这让陈默对昨晚接二连三的麻烦产生了更深层的厌恶。
他皱着眉,看手机里待处理的消息还堆了不少。
其中就有老苟。
消息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了。
“醒了招呼一声啊, 我过来的时候你刚睡下。”
陈默知道他在这家医院,具体情况肯定比外界知道得要多, 回了他一句:“刚醒。”
对面秒回:“等着。”
十分钟之后,老苟提着一保温桶进来。
“不上班?”陈默坐在床头问。
老苟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说:“你差点没命, 我要是还只顾着上班, 我还是个人?”
陈默笑了笑, “命大, 死不了。”
“你闭嘴吧。”老苟过来说:“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差点没吓死, 你以为自己金刚不坏之躯呢,那刀真扎你脖子大动脉上,血能喷到墙壁那么远。”
陈默很少在老苟身上看见那么严肃的情绪,他还穿着白大褂,上前来替他升起小桌板,把保温桶放上来,揭开盖子一样一样往外拿吃的。开口说:“这是班长让营养师给你准备的,我顺带给你拿来。”
陈默靠着床头没动,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说:“现在也只有你们,还会叫他一声班长了。”
老苟一顿,然后若无其事道:“我不管外界如何评价他,也不论他背景几何有多少成就,在我老苟这里,他就是高中坐在最后一排的班长而已。”
陈默接过老苟递来的筷子,“嗯,这大概就是他愿意让你进来的原因。”
说到这个,老苟拖了病房里的凳子在旁边坐下,吐槽:“虽然我对你们重新走在一起这事儿一点不意外,但我以前是真没看出来。班长这人爱你爱惨了吧?”
陈默挑挑眉,露了个疑问的表情。
老苟指了指门外:“看见门口那四个保镖了吗?给我们医院的小护士吓得到处打听谁住在这儿。席司宴放话不让人打扰,而且你住在这儿应该不知道,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外面怎么了?”陈默还真不知道。
从昨晚出事到今天,还没有过去二十四个小时,按理说不论是起火的真相,还是昨天晚上医院的袭击,外界应该都不清楚。
而老苟要说的,也压根是另外一回事。
老苟手肘撑在他床沿,举着自己的手机给陈默看。
€€€€卢纳尔遭遇跨境联合逮捕,UA于今日下午正式宣告破产!
洗钱的真假还在调查当中。
而UA却已经提前宣告无法支撑,彻底破产了。
陈默把老苟的手机拿过来。
往下滑了滑。
【UA加速宣告破产,CM功不可没。】
【只要关注外网的都知道,国内时间昨夜凌晨,CM在股市突然朝UA发起攻击,UA早已被蛀空资不抵债,破产也只是早晚问题。】
【有点不敢相信,原来一艘大船的倾覆也只在朝夕之间。】
【CM的突然出手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在我看来到了这一步了,其实没必要这么狠,CM这次的作风给人的感觉倒像是新仇旧恨,临门一脚开了大,就一种完全不介意让外界知道就是在打击报复。】
【有什么奇怪的,老仇家,换我我也得上去吐两口唾沫。】
【CM这次是真的狠,UA再不可能翻身了。】
【看卢纳尔被逮捕的现场了吗?之前就一直有传出他被抓的消息,其实没有,调查阶段而已,这次才是真的,有人拍了视频。】
那个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广为流传的视频,陈默很快就看见了。
拍摄角度一看就是路人。
因为是在机场被抓的。
卢纳尔应该是正要逃往国外。
抓他的人都穿着便衣,镜头很摇晃,能看见卢纳尔被按倒在地后憋得紫红的脸,并且在大力挣扎,朝着一个方向怒吼着什么。
有人控制现场,不允许拍摄。
所以视频很短,拍摄的人也很快收起手机,只不过他最后一晃而过对准的镜头当中,正是卢纳尔刚刚死盯着的方向。那里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后带着保镖,表情黑沉如水,看不清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