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耸了耸肩:“你随意,我不在乎。”
祝莱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她仔细望着沈知言的眼睛,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然而沈知言神色如常,她的确又看不出什么来,于是好奇的问她:“关于那个利用我的人,你已经查到是谁了么?”
沈知言并不回答。
祝莱皱了下眉头,只觉得沈知言的态度傲慢又冒犯,她眸光里露出一抹讽刺的味道,问她:“你说你不在乎,是否也包括谭静依的自杀呢?她的死,你也不在乎?”
沈知言猛然抬眼,她眸光中尽是冰冷的森寒,声音都不禁低沉了几分:“你知道什么?”
“沈知言,你不在乎在背后操纵这所有事件的人,却只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高中女生的死?”祝莱的眼睛弯起来,她终于满意了,说道:“也是,你可是为了谭静依的死,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差点把裴泽川从顶楼推下来杀死呢。”
沈知言脸色冷淡,她冷冷盯着祝莱,淡声否认:“她不是无关紧要。”
“怎么办?可我偏不想跟你说谭静依。”祝莱笑起来:“你会不高兴吗?沈总”
沈知言摇了摇头,缓声道:“不,你会说的。”
祝莱眼睛依旧笑着:“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为了谭静依那件事而来。”沈知言抬起手腕,看了眼钻表的时间。望着祝莱的眼睛说道:“安其澈应该一直在找机会杀你,你刚才说过了。你应该不想死,所以你见我,大概是想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对方当年是如何对你布局的……”
祝莱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惧,她眼中又骤然涌出几分愤恨,不甘心道:“是,可他们明明想要杀的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我只是被你牵连的,所以沈知言,别做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嘴脸吧?让人真的好反感,你这样总让我觉得,是我在求你一样。”
沈知言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勾了勾唇角,缓声说道:“祝莱,我不信你这样的人,忽然良心发现,要把当年的事主动告诉我,你不会这样好心的帮我。若不是你走投无路,每日活在生命随时面临威胁的恐慌里,你定然不会主动告诉我当年的事。”
祝莱闻言,久久不肯开口,她沉默着。
过了有半分钟,她才逐渐妥协,主动弱势下来,和沈知言开出条件:“若是我告诉你一切,对你找出那个害你的人有帮助,你能不能派人保我的命?”
“做不到。”沈知言坦诚道:“没有绝对安全的保镖,若是对方远程射杀你,保镖也爱莫能助。”
“你若是这么说,是什么都不想帮我,却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我先前便觉得你精明,会做生意,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祝莱讽刺的笑看着她,再一次开口:“可我是被你连累的,如果没有你,他根本不会找上我。”
“他是谁?当年给你担任家教老师,送你进鹤鸣的人?”沈知言轻挑了挑眉,淡声道:“那这样吧,若是你告诉我一切,我会尽量为你出个主意,暂时保住你的性命。”
祝莱沉默了片刻,她并不信任沈知言,然而此时却再无选择,因为她很笃定,沈知言似乎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信息,应该是真心不在乎她说的这一段过去往事。
祝莱攥了攥拳头,终于妥协道:“好,那我便从头同你讲起吧。”
沈知言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但自始至终,哪怕耳边刮来的风声再大,她都没准备靠近祝莱,始终保持着足够警惕的防御姿势。
沈知言把手插入上衣口袋,瑟缩了一下脖颈,今天的风实在太冷,又太急,天气也骤然下降了好几度。着实应了那句,下雪不冷化雪冷。
沈知言望着她问:“你说的从头讲起,最早是什么时候?”
祝莱微微笑了笑,声音透着浓重的疲倦感:“先从我的妹妹祝穗开始。”
沈知言眯了眯眼。
她其实并不想听,因为如今的祝穗,她在贺家生活的很好,也被教育的很好。
“我们家是收废品的,祝大庆那个男人,一开始在茅竹村,做的是这种营生。村子里的女人很多都是拐来的,也包括我母亲。”祝莱眼神嘲讽:“然而祝大庆是个废物,他一连生了好几个丫头,他做梦都想生儿子,可是苍天有眼,他就是生不出来,你说可不可笑?”
沈知言没回应,也没有理会她眼中的哀痛神色,只淡声说道:“继续。”
“祝大庆在外面被人看不起,回了家就拿我们几个姐妹撒气,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就对我们动手动脚,等到了后来我们长大大了一些,他便开始猥亵,□□。”祝莱到了此刻,已经不在乎沈知言态度如何,他眼中已然染上恨意,说道:“这个贱人,这种该死的人,他竟然说什么,我是你们爹,我有资格看你们上厕所,有资格和你们睡觉。”
沈知言皱了皱眉头,她逐渐收敛起了玩味的神色,她只静静的望着祝莱。
“二十五年前,我的妹妹祝穗出生。”祝莱淡声说道:“可祝穗的出生就是错的,她的性别就是错的,对祝大庆而言,她的出生是没有价值的,而且还要把她养到成年,才能换钱,然而那时候祝大庆自己都揭不开锅了。”
“所以祝大庆把她送去了未来福利院?”沈知言问。
“不是祝大庆,是我,是我亲手把她送去了福利院,我本来在半路上要把她丢到河里的,因为我年纪太小了,实在没办法背着一个孩子,走那么远的路,扔到福利院门口。”祝莱抬眼看过来,她望着沈知言眼中的惊讶神色,不自觉笑了:“你是不是在想,那时候的我也是一个孩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对吧……”
沈知言觉得她无所谓的笑有些刺眼,便敛下眉眼不再看她。淡道:“继续。”
“后来祝穗离开之后,我们三姐妹的生活又恢复成了之前那样,每天闷在家里,要么被祝大庆打,要么被祝大庆睡,总之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事儿,他有时候不给我们吃饭,也不允许我们哭,一旦哭了就会直接用拳头往我们胸口和脸上招呼。”
祝莱陷入了回忆中,声音也逐渐被呼啸的北风盖过去,音调飘忽不定起来:“后来念书开始免费了,他就送我们去念书。一开始觉得远,从来没有送过我们,可后来有一天,他破天荒送了我们一次,回来之后不仅没有打我们,反而给我们买了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笑看着沈知言,问她:“沈总,您猜,这是为什么?”
沈知言沉默不语。
她只静静的望着祝莱,片刻后,她张了张唇,说出最符合祝大庆逻辑的一种可能:“他让你……帮他€€€€”
“是啊。”祝莱微微笑着,继续说道:“他让我们帮他,喊班上的女同学来家里玩。”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沈知言顿了顿,冷淡望向祝莱:“那你们呢?”
“我们?”祝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看向沈知言,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我们当然愿意,毕竟,如果她们不来,那被祝大庆鞭打,用拳头砸,一次次发泄□□的,就成了我们了,不是吗?”
沈知言没应声。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高中,有了那些女同学的承担,我和我的两个姐姐,的确好过了一些。”祝莱叹息地说着:“我至今都特别感激她们,如果没有她们,我真的可能会自杀。”
她的语气里丝毫不觉得愧疚,甚至眼神中都流露出了庆幸。
这让沈知言不自觉在思考,祝莱究竟是被祝大庆逼成这样的,还是说,她天生就是如此。
沈知言望向祝莱,淡声问道:“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么?”
“我之前同你说的,亦是正题的一环,你不是好奇,对方是如何利用我的么?”祝莱笑着看向沈知言:“如果没有这一切,我那个家教老师关九,或许根本不会选中我。”
沈知言平静看向她:“关九?”
“没错,在我进入鹤鸣私立中学之前,我其实念的是沧江五中。”祝莱察觉沈知言眼中的诧异,笑道:“怎么?没想到我这样的人,成绩会这样好,对吗?”
沈知言眯了眯眼,坦诚回答:“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能进五中的,又怎么会需要补习老师的?”
沧江第五中学,在整个沧江市的升学率排名第二,仅次于沧江三中。
祝莱笑着摇了摇头,叹气道:“因为关九这位邻居,他相貌英俊,长得又好,跟明星一样。他对我说,他十分同情我的遭遇,在他的院子里,他每逢听到我被祝大庆凌辱,他就为我难过。”
“你竟然也会喜欢人?”沈知言冷淡的视线打量着她,语气终于变得讽刺:“想想那些被你骗来的女同学,那些无辜的女生,你配吗?”
“我那时候不知道嘛,不知者不怪,对不对?”祝莱温柔的笑着,仿若青春萌动的小女孩一般,陷入回忆中:“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衫,黑色工装长裤,虽然看着廉价,贫穷,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天上的太阳一般,温柔而又耀眼。”
沈知言只冷淡看着她,不发一语。
“他借着补习的名义,把我带去他的房子里。”祝莱闭上眼睛,眼前仿若当日的场景:“在那发霉昏暗的房子里,他为我讲大城市的生活,为我编制了一场我们两个将来的二人世界,他才华横溢,为我一首首的写诗歌,那个小房子成了我的避风港,虽然当天黑下来,我还是会被祝大庆喊回去,被他压在满是汗臭味的床上。”
“后来呢?”沈知言皱眉,问她:“你们还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说,查到了我妹妹祝穗的下落,对方现在过得很好,被本市的有钱人家收养,每天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他每逢和我讲起祝穗,最后的话题总会落在很心疼我的遭遇上面。”祝莱想了想,问她:“你懂那种感觉吗?”
沈知言挑了挑眉头:“什么?”
“我每次听他说完,当时总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为了我着想,在心疼我,可我听完总会逃避,愤怒,嫉妒。祝穗在他的描述下,她过得越好,我就越想离开祝大庆,越想杀了祝大庆。”
沈知言淡道:“心理情绪调动罢了,他在有意引导你。”
“是啊……”祝莱闭了闭眼:“我现在知道了,她在有意引导我,持续恨我的妹妹,祝穗。”
沈知言打断她,问道:“所以呢?他利用给你编造的爱情梦境,让你高二的时候,转学进鹤鸣私立中学了?”
“不,当然不是。”祝莱望向沈知言,笑着说:“在那一年,你中考之前,也就是我在沧江五中的时候,高一下学期末,他原本想让我转学的,是沧江九中。”
沈知言愣了下。
她惊讶的看向祝莱:“你说什么?!”
“是啊,他一开始送我进的,是九中。”祝莱笑了笑:“以我当时的成绩,我若是进入九中这所最垃圾的学校,不出意外,应该是整个高二级部的第一吧?关九同我说,只要我愿意去九中,他可以说服九中校长,给我大笔的钱,到时候等我考上大学,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
沈知言眯了眯眼:“后来呢?”
“后来?”祝莱嗤笑一声:“后来的故事,那就是你中考成绩下来,你应该都知道了啊?”
“关九让你转学去九中,是因为我初中时代一直在交白卷,导致他以为我只能进九中。”沈知言冷静分析道:“因此,当成绩下来,当我以最高分,能考入沧江三中的时候,关九便让你€€€€”
“是啊,关九便让我转学三中,那所最好的学校。”祝莱说完,又望向沈知言感叹:“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
但实际上,后来的你没进入三中,又改了鹤鸣,你那样的成绩,去鹤鸣那样的地方,还不如去九中,最起码九中的学生虽然成绩不好,但至少他们是愿意学习的。
我当时也不懂原因,确切来说,在谭静依死之前,我一直都不懂,为什么关九一定要让我跟着你。”
沈知言淡淡望着祝莱,沉声问道:“谭静依的自杀,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我高二那年,你念高一,关九让我我从祝来弟,改名成为祝莱,转学进入鹤鸣私立中学。”祝莱望她沈知言一下跌落下去的气势,不再方才的淡然淡定,她终于流露出了快意的笑容:“可是贫困生,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贫困生,从一进入鹤鸣那一刻开始,就是那些富家子弟霸凌取乐的玩意儿。”
沈知言摆了摆手,冷眸如刀:“现在开始,我来问,你来答。”
祝莱眸光带着淡淡的嘲讽,她不甘心的问沈知言:“是不是只要事关谭静依,你就忽然会格外在乎?就像你当年愿意那样特殊地关照她,保护她?”
沈知言抿了抿唇,问祝莱:“你为什么当时认定了,我是你的妹妹祝穗,是关九告诉你的?”
“不。当时关九是我的男朋友,而且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祝莱双手下意识捂着小腹,似乎忽然回忆起了那个打胎没了的孩子,她声音变得低喃:“我说过了……在谭静依被杀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关九接近我的目的,我以为他是我人生的光,是来拯救我的。”
沈知言沉默地望向她。
“也不对。”祝莱摇了摇头,又自我否认:“是时隔多年之后,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关九是有问题的。”
沈知言依旧不发一语。顿了顿,才说:“为什么你把我当成你妹妹?”
祝莱反应过来,她语调提高了一些:“你知道王光泽吗?”
“嗯?”沈知言眯了眯眼:“沧江一院院长的女婿,我们鹤鸣的校友,以及……林家四小姐林雁白的好友。”
祝莱疑惑地望着沈知言,似乎不明白,王光泽竟然还和港城林家那样的大家族扯上关系。
“他那时候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他是裴泽川那一伙人的朋友。”祝莱解释:“我有一次,听着他远远的喊你,阿穗。”
沈知言蹙眉。
祝莱讽刺的笑看着她:“而你……回头了。”
沈知言下意识歪头,问祝莱:“我那时候对王光泽,承认我叫阿岁了?”
“没有。”祝莱笑了笑:“王光泽大少爷在我事后问起来的时候,他说,喊得根本就不是你。他又顺势告诉我,你出身未来福利院,那时候根据年龄来推测,你必然是我的妹妹祝穗,因为当时我送祝穗去福利院的时候,邻居特意写了她名字的纸条,塞到了她的襁褓里。”
沈知言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所以在那一环事件里,其实是两枚棋子的配合。
王光泽,还有祝莱的那位白月光,关九。
“关九从我进入鹤鸣开始,他就消失了,现在想来,他似乎是怕极了我在他离开后,从鹤鸣退学,所以鹤鸣发的那笔几十万的奖学金,他直接私下里告诉了祝大庆,祝大庆拿了那笔钱,就因为赌博输光了,关九打的一手好算盘。”祝莱眼睛眯起来,里面冷光乍现:“然而,当时的我……却以为是他有事暂时离开,我一开始,是相信他会回来找我的。”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吧,我和谭静依都是贫困生,靠分数考进来的,你念高二那一年,我已经进入高三,而谭静依则刚进入高一。”祝莱唇角冷笑:“沈知言,谭静依长得很漂亮,对不对?”
沈知言皱眉:“别用你的龌龊想法,来判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