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的什么……”林雁白动作陡然停顿,她望着沈知言,笑了笑:“我如今这副样子?是哪一副样子?”
“应该是不良于行的样子吧?国外许多人,对我们国人的态度,本来就狗眼看人低,你如今又病情恶化,需要拄着拐杖走路……”沈知言眸光下移,调侃的视线望向她的腿,语气飘忽道:“我能想象到你若是此时逃去国外,未来可能面临的处境,我在担心你,你感受不到么?”
林雁白表情未变,笑着看向沈知言:“沈总似乎话里话外,都没有关心我的意思。”
沈知言坦白道:“的确并不是真心的,单纯想讽刺你几句罢了。”
林雁白毫不在意,却笑着反唇相讥:“沈总不也被我耍弄了那么多年?”
“你确定,是你赢了我么?”沈知言仔细望着她,缓声开口:“我听林思梵说,你自从苏玉媛和左游元,以及那位名叫宋夺的男人€€€€哦,也就是为我送来那把枪的男人失踪以后,你似乎每天都过得很痛苦,每天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又是哭又是笑,尤其是当佣人在搀扶着你上厕所的时候€€€€”
“沈知言!”林雁白骤然出声,她眸光瞬间变得冰冷,过了片刻,她眯了眯眼,忽然笑着说:“我认栽了,输给了你一条腿,我认了。”
“别呀。”沈知言笑看着她,却笑意不答眼底,继续用只能她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话道:“你我一同长大的情谊,难得今日重逢,别提这些难过的事儿了。”
“我原本就是这个意思。”林雁白嗤笑一声:“只是你沈总先质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说着,一边包着手里的饺子,一边望向宋建国:“宋院长,我今天来和孩子们一起跨年,您没意见吧?”
听了她的话,宋建国愣了一下。
他看看沈知言,又看看林雁白,只觉得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寻常,像是有什么仇一样。
“大过年的。”宋建国笑着看向沈知言,打圆场的意思明显:“小沈,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你和林小姐都是咱们福利院的家里人。”
沈知言笑着应了:“我没意见。”
林雁白也笑道:“我一样。”
大人们之间心思各异,然而孩子们却完全不疑有他,只开心的包着手里的饺子,不过一会儿便把厨房师傅们调的馅儿和面皮用完。
二十分钟后,人多力量大,饺子已然被孩子们包完了,只是形象有些奇奇怪怪,不过一起吃饭就图个热闹,哪怕最后每个人吃上一碗下破了皮儿的饺子汤,终究也是热闹高兴的。
沈知言在忙完了之后陪着孩子们在大教室里玩,教室的顶部被提前布置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各色气球,沈知言经不住他们哀求,便踩到了椅子上,抻着胳膊帮他们把教室上方的气球扯下来,随后分发给孩子们。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向林雁白望过去,果然就看到了对方死死盯着她右腿的视线。
沈知言并未理会,只是随口问宋院长:“冯芸老师和周家莹,不一起来这里和孩子们热闹热闹吗?”
宋院长笑道:“冯老师身体不舒服,在宿舍休息呢,周丫头在陪着她。”
沈知言应了声,没再说些什么。
今天福利院的晚饭提前到了下午三点半,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完,也不见冯芸和周家莹出来,期间已经有老师给冯芸老师的宿舍送过去了两碗,沈知言特意让那老师把她包的那几个完整的饺子送过去。
那老师不禁笑道:“小沈,你这偏心啊,咱福利院你就只记者冯老师呢!”
沈知言笑笑:“哪儿能呢,这不是担心您端着两碗饺子皮菜汤过去,手会烫着么。”
女老师被她这话逗笑了:“还是说不过你。”
吃完了饭,宋建国笑眯眯的问秦清雾:“小秦,我们小沈这阵子多亏你照顾了。”
宋建国也算是看着沈知言长大的,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一生都奉献给了福利院的孩子们,所以一直把沈知言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沈知言正要开口,就听秦清雾温声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是知言照顾我比较多。”
老人家听了这话,眼眶不禁开始发红,对秦清雾道:“互相照顾,你们小两口好好过,将来把日子过好!小沈她有时候脑子容易犯轴,就容不得别人激她,你可记得在一旁提醒她,不然我怕她哪天又做傻事,这以后过日子又是一辈子的事儿,她若是在你面前做错了什么,你就和我打电话,我来教训她!”
秦清雾却认真和宋建国解释:“如今的她进退有度,已然褪去了当年青涩稚气的模样,遇事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冲动了。”
“那是你没瞧见,当年她自己€€€€”
沈知言见宋建国再说下去可能就要哭了,连忙三两步走过去,站在秦清雾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对宋建国道:“你可别跟我女朋友提我之前的糗事了,您刚在饭桌上抖落的还不够呢?”
宋建国顿了顿,转而望着她笑骂道:“你就说,当年哪一次,都不是因为你那倔脾气,最后总把自己搞受伤?”
秦清雾却说:“您放心,我和她以后都会好好的。”
沈知言闻言,敛下眉去看秦清雾。
对方却抬起了手,翻转着手腕,掌心顺势覆盖上她的手背,又对宋建国笑道:“我们向您保证。”
这一茬这才揭过去。
用过饭过后,又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沈知言便主动提出要告辞。
然而她刚握着秦清雾的手,站起身来要走,林雁白却直接从远处走过来,她望了沈知言一会儿,忽然嗤笑了一声:“你这样装模作样,有意思么?”
沈知言挑了下眉:“怎么?”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堂话吧。”林雁白望向沈知言,嘲讽开口:“你派人监视了我这么久,应该一早便知道我来了这里,现在的你又做出一副要走的模样,又是何必?”
沈知言笑起来:“那请问,如今贵为林家四小姐的您,想对我这个昔日老友,聊一些什么呢?”
林雁白问她:“身为胜利者的你,如今就不想问我一些什么吗?”
沈知言静静的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道:“没有人会在乎你这样的失败者,也包括你最亲近的人。”
林雁白微微一笑:“的确,在你让薛增桓的律师来了林家,对他说出遗产继承,需要我做鉴定那一刻开始,林甫臣的确把我弃如敝履。”
“十分合理,若林甫臣不是这样的人,当年就不会在我被绑架时,不闻不问,甚至更是直接添了一把火,试图要用绑匪的手杀了我。”沈知言点了点头,随后又问林雁白:“我们要在这里继续聊下去么?”
林雁白微微一怔,随后,她抬眼看向周围,满是茫然眨着眼睛的孩子们,以及€€€€
福利院的校长和老师们,同样在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和沈知言。
林雁白提议道:“我们去教职工宿舍聊,如何?”
沈知言欣然答应:“当然可以。”
她说完,试图松开秦清雾的手,然而手指微微用力,却并没有挣脱开。
秦清雾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沈知言想了想,笑笑说:“很快。”
秦清雾闻言松开她的手:“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沈知言:“好”
沈知言点了头应了,临走之前,去讲台取了遥控器,哪怕教室里有暖气,然而待会儿等孩子们一走,秦清雾势必会选择开窗通风,散去教室中残余的食物气息,沈知言担心她冷,所以特意提前给她把空调打开。
等忙完了,她才走到林雁白身边,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随后出了教室。
二人走在走廊上,沈知言目光望向前方,忽然笑着问她:“你选择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是已经决定要死了么?”
“何出此言?”林雁白笑了笑:“好死不如赖活着,沈总写了那么多部作品,似乎中心思想永远都是这个。”
“的确,然而实际上,我并非是这样想的。”
林雁白目光嘲讽:“哦?”
“我之前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死了也便死了,无所谓的。”沈知言一边走,一边歪头笑看着她:“你应该能懂吧?只有我不在乎自己这条命,我才最有可能活下来,才能一次次的赢过你。”
林雁白眼底涌起了几分不甘:“这是第三次了,你在我面前,展露你的胜利者姿态。”
沈知言语气嘲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林雁白冷笑:“真虚伪。”
沈知言忽然开口喊她:“赵晓寒。”
这个称呼让林雁白愣了一愣,这个名字,距离她已经太久远了。
久远到自从那次绑架案,她回到林家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喊过她。
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名字,应道:“什么?”
“在你看来,难道此刻的我€€€€”沈知言语气平静开口:“应该痛哭流涕,对你满怀怨恨与不甘,向你控诉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然后等着你向我忏悔,这才不虚伪吗?”
林雁白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很了解你。”
沈知言勾唇笑了,不再开口。
而林雁白也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两个人一路进了电梯,随后电梯一路下行,随着她们二人走在楼下,迎来了附近孩子们打量的视线。
教职工的公寓楼,在孩子们宿舍楼的旁边,是一栋六层的建筑,每一层楼有两个对门的房间,林雁白的房间被安排在六楼。
林雁白站在门口,用手里的钥匙开了门,沈知言走进去,正要反手关门,林雁白却制止了她:“通通风吧。”
沈知言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步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坐北朝南,透明的玻璃窗采光极好,但林雁白还是把灯开了。
沈知言在沙发上坐下来,林雁白则站在了她对面的位置,随后想起什么,她转身走到冰箱前,从里面取出了一瓶矿泉水,随后递给沈知言。
沈知言并没有接。
林雁白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怎么?如今的你,连水都没勇气喝了么?担心有毒?”
沈知言坦诚的点了头:“是的,我并不信任你。”
“这是医务室的那位冯老师给我送过来的,她你都信不过?”林雁白见沈知言坐着不动,直接拧开那瓶水,往自己身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随后又倒了一杯水,进了另一个杯子,她望向沈知言:“你选一杯,剩下的我来喝。”
“你的这条命,不值得我冒险。”沈知言蹙了眉头,拒绝道:“所以,算了。”
林雁白端起一杯水,随后送到自己的嘴里,她喝了一口,又放下,转而拿起了另一杯,又往嘴里送了一口。
她有些无奈的望着沈知言说:“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啊。”
“一如既往?”沈知言懒散的后仰着上身,靠在沙发靠背上,平静问她:“以前的我,说话也很难听么?”
林雁白点了点头,说道:“是,你当年总是自以为正义的,说些什么让人恶心到至极的话。”
沈知言满不在意的笑笑:“我不记得了。”
“我本来以为,按照我的计划,此时的你应该是在监狱里的。”林雁白望着沈知言,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你不信江微雨是穿越者呢?这明明是我最精彩的一次布局,我甚至让云策当着你的面,被她控制,你却仍旧没有相信。”
沈知言摇了摇头,解释道:“江微雨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林雁白嗤笑着看她,语气带着嘲讽的味道,问她:“在你看来,应该全世界都是普通的吧?你出身不凡,生来便含着金汤匙,拥有绝佳的天赋,无论你绘画也好,做生意也好,也剧本也好,似乎在你眼里,没有什么能难得到你,甚至于打游戏,都让林思梵对你大为赞赏,这样的你,自然看不起我们平庸的人。”
沈知言表情未变,不紧不慢的道:“是你太自卑了,赵晓寒。”
“是,我承认我的自卑。”林雁白望向她:“可你是傲慢,是目空一切。”
沈知言轻描淡写的解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说江微雨是普通人,并非指她的平庸,而是相对穿越者这样虚幻的不切实际而言,我们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林雁白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她望了沈知言好一会儿,感叹着摇了摇头:“你终究还是这么傲慢啊,这样想能让你觉得爽吗?就是那种……自以为道德压过我的那种,觉得天下人人平等的观点,能让你觉得在道德上压过我一头么?”
“赵晓寒。”沈知言笑笑,无所谓道:“随你怎么想。”
林雁白哑然片刻,骤然笑出声来。
比起沈知言居高临下的反驳,她其实更厌恶对方的无视。
“你为什么总是强调,我是赵晓寒呢……”林雁白皱起眉头:“其实我讨厌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