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的脸本便浓艳，现在笑起来，眼角眉梢间带着几分自毁和疯狂的意味，宛如斑斓锦缎于阳光下抖动，无尽的光与色倾入观看者的眼中。
“这样你不仅有了化形…金丹期的力量，也可以伪装成狐妖，这样至少比你人类的身份要安全些。”
古月的笑容和带着蛊惑意味的话，让何不见一时失语。
妖族有像黑魇王一样偏于魔道的，自然也有正经修行的。
但正经修行的妖族与人类修士的关系也说不上好，就是因为有许多无望成就中品金丹的修士，干脆组队去伏击围杀妖族，只为了挖妖族的内丹，以此来成就下品金丹。
当然他们能挖的大多是筑基期妖族的内丹。
人类是先有形体，后结金丹；妖族正好反过来，是先结内丹，后化形体。
化形期（金丹期）妖族大多数修士惹不起，因此大多凑合着用筑基期妖族的内丹。
但筑基期妖族是妖族的新生代与根基，人族这样围杀筑基期妖族，曾经惹得大妖震怒，与人族开战。
因此，挖内丹，对于妖族来说是极其敏感的话题。
何不见当即拒绝道：“不，我不会炼化妖族内丹，这样只能结成下品金丹，于我于前辈而言这是双输。”
“不是让你结下品金丹，”古月看了眼照耀着他，帮他减轻身体上痛苦的碧绿宝珠，“就像你炼化的法器一样，炼化我的内丹。”
“再将这颗法器内丹纳于丹田中，再加上你本来就是人族，也不会被人看破幻形，这样伪装成下品金丹便绰绰有余了。”
不等何不见再拒绝，古月又道：“我觉得这样最好，反正我的内丹到底是要碎的，不如给了你。”
“不过得到了我的内丹、伪装成妖族，说不定会让你更难接近跨界传送阵。”
“紫麒发了追捕令，妖庭内只要出现赤狐就会被捉去王城。”
古月说的方法确实是可行的，但古月说的话，让何不见意识到了另一件事：“紫麒王与前辈有仇？”
“仇？”古月的眼神渐渐放空，他喃喃道，“或许吧。”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此时山洞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加之更刮起了狂风。
狂风呼啸在山川、森林之间，发出一声声哀嚎。
在这个风雨雷电交加的晚上，在十万黑山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山的山洞里，当着这个被自己救下的、算是陌生人的面，古月终于又开口了：
“我其实出生在十万黑山中，那时的我只是一只未开灵智的小狐狸。那时我只是本能的知道，我的族群比起虎豹这类野兽，有更惧怕的东西。”
“那些东西比虎豹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且没有狐狸能逃得掉。”
“我长大了些的时候，族人就一个接一个消失，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只是在族人的哀鸣催促下慌乱跑进密林深处。”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筋疲力尽，只能停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族人都被小妖们捉走，炼成血丸了。”
何不见安静听着，并没有打断古月的讲述。
古月回忆起当年自己慌乱、觳觫、懵懂的样子，也有些恍如隔世的梦幻感。
“不过我运气很好，我停下的地方，恰好是在一颗桂花树下，那晚又恰是月圆之夜。”
“月亮的精华在月圆之时会化为流浆自夜空中洒落，那晚我便看到了玉盘高悬于桂树之上，琼浆自玉盘边缘洒落向桂花树。”
“那些琼浆一旦滴到桂树叶上，平平无奇的桂叶便霎时被照亮，自树下看去脉络分明。”
“桂树叶像是变成了一艘艘玉舟，其内载满了琼浆。”
“那时我虽然还没真正开始修行，但妖族拜月、吸收月华之精乃是本能。”
“因此我奋力爬上了桂花树，小心翼翼舔舐着琼浆，也吃掉了许多桂树叶。”
“我也正是在那晚开了灵智，懂得了什么叫修行。”
“此后我在十万黑山里四处躲藏，小心翼翼得修行，也从不碰任何血食，待我修炼至筑基期时，便偷偷跑出了十万黑山，跑去了妖庭。”
“若无那夜的月华琼浆，哪怕我踏上了修行之路，恐怕也会和十万黑山中的那些小妖一样，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享受血食，吃人、吃妖，然后被杀、被吃。”
“我在十万黑山中看到重伤的你时还很惊讶，你周身灵力那么纯正，一点都不似十万黑山中的妖魔。”
“上天让我在将要死去、重返十万黑山之时遇见你，也许就是为了救你一命，正如当年的我侥幸喝了月华琼浆而活下来、踏上修行一样。”
原来是这样……
当年的古月在十万黑山里奔逃、筋疲力尽、行至绝路时，偶遇月华流浆活了下来。
如今的他又一次在十万黑山里奔逃、奄奄一息、内丹将碎，随即遇见了同样重伤的自己。
何不见明白了，古月救他，其实更像是在救当年的自己。
同样的境遇、不同的时间，古月把自己当作了他。
包括想让自己挖了他的内丹也是一样，古月自认这次无法再活下去了，所以想将生的接力棒交给自己。
但在何不见看来，古月既然愿意救自己，还跟自己说这么多的话，这就证明他并非真的心如死灰、一心求死。
他内心深处应当还是对活下去有一丝渴望的，只是他求生的意志不强，心中有郁结解不开，导致内丹出现裂痕。
无论如何古月也算救了他一命，古月若真一心求死，何不见也不会勉强，只会好好安葬他；但现在看古月还有一丝活下去的渴望，那他就不能放任古月这样死去。
正如何不见之前说的，他们两人相遇，既是何不见遇见了古月命不该绝，同样也是古月遇见了何不见命不该绝。
何不见打算引古月说下去，看看古月既然逃到了妖庭，又为什么会被紫麒王下追捕令、被迫回到了十万黑山，这或许就是让古月内丹出现裂纹的关键所在。
“前辈修行不易，那就更不该生出放弃内丹的想法，”何不见试探着问道，“是因为紫麒王吗？”
第087章 狐妖
古月斜睨了他一眼, 说：“想听后续？那就炼化我的内丹，自己看吧。”
眼见着又绕回来了，何不见哪里还能不知道, 古月这是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了。
何不见反而起了逆反心理，他改成盘坐的姿势，道：“那不急，前辈，不如我们两个都再等等，没准我宗门长辈能找过来。”
古月靠着山壁，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荒谬感，道：“我听说妖族的内丹, 哪怕是筑基期的内丹在人族内都有大用。”
“我可是化形期的大妖, 哪怕内丹有了裂纹了，但也不至于连筑基期妖族的内丹都不如。”
“怎么自愿要把内丹给出去，还被人推来挡去的？”
何不见与古月对视，庄而重之地道：“不是我推来挡去，只是挖去妖丹，前辈轻则修为尽散、灵性全无, 倒退回一只赤狐，重则陨命。”
“没有谁的性命是该被轻贱的, 更何况依前辈所言, 您修行、活命都不易，自然更应珍而重之。”
“如今我与前辈都处于虚弱状态, 前辈或许一时想不开，我也或许为了尽快恢复、寻找回去的路而一时冲动。”
“因此我才提议再等一等, 便是期望前辈与我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此事, 也让我在恢复一些后再做出决定。”
古月听了一时愣住了。
无论是他还是十万黑山里的生灵，甚至是妖庭中那些正经修炼的妖修，乃至于紫麒那样有些麒麟血统的灵王后裔，谁不是一直在厮杀、一直在争夺，这也是妖族生存的法则。
像他这样受了重创的化形期大妖，若是被其他妖族发现，恐怕连句话都说不上就会被生吞活剥，别说内丹，连血肉都会被吃个干干净净。
其实在救下何不见时，古月就默认了自己的下场。
何不见这样的人类或许不会吃他的血肉、吃到满嘴鲜血，但挖走他的内丹是肯定的。
古月不由得又认真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类。
之前他浑身鲜血、尘土，脸色惨白，狼狈不堪，如今他恢复了一些，便如明珠拂去了蒙尘，重新绽放出应有的光彩。
“等？那也要有个期限。”古月道。
何不见感受了下自身的伤势，说：“一个月吧。一个月，足够我神魂和身体全部恢复。那时前辈若还是不改变主意，那我也便不客气收下前辈的内丹了。”
古月嗤笑一声，重新靠回山壁上闭上眼：“随你吧，只是我的内丹已经生了裂纹，我自己都不清楚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月？你这样迟疑犹豫，没准我的内丹会先碎了，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何不见平静道：“那前辈坚持不住的时候记得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当机立断。”
古月颇有点哭笑不得，之前那股闭目待死的心反而淡了。
一个月，那就等吧，不差这点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有碧绿宝珠在，何不见的内伤、外伤很好恢复，但麻烦的是之前透支掉的神魂力量。
神魂力量只能靠冥想来补充，因此何不见在这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冥想。
他恢复了一些后，便抽出空来，在山洞里刻下了隐匿阵纹，防止十万黑山里的小妖发现山洞。
就这样冥想了一个月，何不见终于完全恢复了神魂力量，身体也完全恢复，体内灵力充盈，重回了巅峰状态。
这一个月，何不见也没等到宗门的人找过来。
怎么说呢，只能说果然如此，何不见之前就有预感了。
他落在黑山里，宗门的人没第一时间赶到，反而让古月捡到了他，那之后宗门的人能再赶来的机会就不大了。
看来宗门里出了问题，不知越荒州如何了。
何不见有些担忧，他忍不住呼唤系统：“系统，你能感应到越荒州现在如何了吗？他的毒解了吗？”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没死。”
何不见都想翻白眼，我当然知道没死，这不是废话。
“我离开问心秘境后一直在昏迷，有新的自动存档吗？”
“有，存档在越荒州遇见江悲的那刻。”
“哦。”何不见安心了一些，“来的是江悲真人带他回宗门，那我放心了。”
系统：“……”
何不见睁开眼，看向同样盘膝而坐的古月。
一个月了，也许是因为他的话给了古月一个期待，他那岌岌可危的内丹居然还真撑了一个月，没提前碎掉。
“前辈。”何不见起身走到古月面前。
古月像是早就在等他，在他出声的同时睁开了眼。
“一个月了，前辈依旧心意不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