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忽而抬眼与越荒州对视,目光如炬。
“定虚, 你的剑够利吗?”
“当然。”
越荒州目光丝毫没有动摇。
元辰负手而立,道:“那就让灵天与那些魔修见识一下吧。”
……
紫藤小筑。
闭目坐在秋千上的何不见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紫藤花瓣。
他体内的灵力奔涌, 丹田内一颗圆融无瑕的金丹悬浮其中。
五贼复归于五元,阴克阳返,金丹中有纯阳一气升起。
此刻当抱元守一,引此一气外炼四肢、内炼五脏。
这时,何不见才觉出有些吃力。
他在金丹境停留的时间太短,虽然心境够了,但上中下三田未全汲,到底根基不稳,这一缕纯阳之气得不到足够灵力补充,使得他搬运行功、炼化内外的速度极慢。
就在这时,何不见的血肉骨骼之间,又有一股炽烈的纯阳力量升起,帮着金丹中升起的一气快速炼化四肢与五脏。
何不见意识到,这股新出现的力量,其实是玉晨精气。
这时,何不见才觉出了炼气期萧淡水带着他锻体的好处。
他炼气期时,日日以玉晨精气灌溉自身。
那时他还是个凡人,体内灵力低微,他锻体之时肌肉难免有拉伤、身体精力消耗迅速。
若是普通炼气期修士,哪怕他没有有意识地运转灵力,灵力也会默默进入这些细微伤处和亏空之处,融入血肉间,这当然也是好事。
而何不见由于汲取过玉晨精气,他体内弥补细微损伤和亏空的不是灵力,而是玉晨精气。
玉晨精气自太阳而出,带着至刚至正的纯阳之气。
此时玉晨精气与金丹内五元归一形成的纯阳一气彼此契合、互相促进,补足了何不见根基的,大大加快了何不见外炼四肢、内炼五脏的进度。
尽管如此,要完成外炼四肢、内炼五脏,何不见预计少说也要三十年。
正所谓“无丑陋真人,少衰弱神仙”,在晋元婴这一步,修士以纯阳之气炼形。
对于一些耗费六七百年才修至元婴的修士来说,这一步能让他们返老还童。
对于一些先天形貌有缺的修士而言,这一步还能修补天生的一些畸形缺陷。
当然也有些修士对自己的外貌不太在意,或在某个年龄阶段停留太久而习惯了那个年龄阶段外貌,也可以维持自己期望的样子不变。
炼形完成后,体轻可履风烟,骨坚可齐天地。
昔日衰朽之姿,炼之端正。昔日枯槁之形,炼之红润。
抛却俗状凡骨,自此后换骨易形、永耐寒暑,才有了仙家形貌。
随后,当炼形毕,纯阳一气流转全身,还于金丹中。
此刻抱元守一,便可“丹华流液,碎而成婴”。
何不见搬运纯阳一气炼形之时,也有一股金光自他体内透出,犹如金蛇游走。
越荒州离开了紫虚殿后,返回了紫藤小筑,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没有再坐在秋千上,而是一撩下摆,贴着何不见垂下的腿盘膝坐下。
他召出斩渊剑,注视着剑身,握紧了剑。
剑冢论剑,他要去。
师兄出关之时便是元婴了,而他才刚刚金丹四元。
他既无师兄的百脉通玄灵体,又无师兄的悟性,他只有手中的这把剑和胸中的这颗道心。
他怕自己跟不上师兄的脚步。
……
四年的时间不长不短。
这四年里,越荒州除了在紫藤小筑修炼外,还受邀前去给内门弟子讲道。
作为太无宗里少有的剑修,越荒州其实也没什么能教他们的,就跟他们过了几招。
一次讲道过后,内门弟子再见到他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恨不得绕道走。
紫藤小筑内,反倒是迎来了一个越荒州预料之外的客人——赵平之。
赵平之静立于紫藤小筑外,他已经通过同门玉佩传达了拜访的来意。
此时他仰望着几乎将整个小筑包裹承托的紫藤,心中惊叹。
紫藤这样并非灵根的普通灵植,竟也能有这样的繁茂盛势。
这时,紫藤拉开了门,摆了摆藤蔓,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平之深吸口气,又徐徐吐出,对紫藤道:“麻烦了。”
说完,他端正衣冠,郑重地迈步走入紫藤小筑。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秋千上闭关的何不见,还有盘膝坐在地上的越荒州。
“荒寂真人。”赵平之恭敬道。
越荒州冲他点点头,道:“何事?”
赵平之道:“前些日子真人在内门讲道,指点诸位弟子,在下也受益良多。”
“只是在下心中还有些疑惑,因此前来拜访,实在冒昧。”
越荒州垂下眼睑,扔出一个字:“说。”
“距我拜入太无宗,也有将近一甲子了。”
“与我一同拜入太无的弟子,有死于游历和与他人争斗中的,有迟迟未能突破筑基离开宗门回到家族的,也有已经成为真传弟子的。”
“当年我便是那一辈弟子中年岁偏大的,我修道晚,又自知资质平庸、悟性更是平庸,论悟性不及已成就上品金丹的姚夜绿师妹,论资质不如卫妙含师妹、穆建明师弟……”
“时至今日,我还剩不到十年,就到百岁了,却还是筑基中期修士。”
赵平之一贯儒雅沉稳的面容上,浮现出了迷茫和迟疑。
“如今我脸上多了皱纹,也明显感觉到气血不及之前旺盛。”
“之前真人拔剑指点我们之时,更是让我看到了自己与金丹期之间的差距,我……”
“真的能在三百大限到来之前,突破金丹吗?”
越荒州听完,抬眼凝视赵平之。
那一瞬间,目光雪亮如剑锋。
向另一个人剖开自己内心,将自己的不甘、迷茫和犹豫完全展现给另一个人看,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赵平之却做到了。
赵平之越荒州锋利的视线下,不知不觉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之前天火岭一战,赵平之与其他三人围观了后半场。
他受益良多的同时,又感到了绝望。
因为他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与这两位被称作天骄的师叔祖之间的差距,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平庸与无力。
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金丹与筑基境界间的天堑。
上品金丹,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
他这样一个平庸之辈,怎样才能成就上品金丹呢?上品金丹都成不了,何谈大道?
他寿元已过三分之一,要不要放弃追求上品金丹,而是从现在开始攒善功,以期之后跟宗门兑换丹药,结个中品金丹算了。
这些日子,赵平之外表依旧沉稳平静,内心却化作了各种纷乱念头的战场。
直至之前越荒州出手指点弟子,他亲自面对了越荒州的剑锋。
“你的心太乱了。”越荒州当时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今,赵平之就是来快刀斩乱麻的。
在越荒州的注视下,他四肢发软,浑身汗出如浆,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肯退却。
“你想要听我给你一个答案吗?”越荒州闭上眼,道,“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不悔。”
“回去吧,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
赵平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紫藤小筑的了,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门外。
这次他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软在地上。
不悔,最重要的是不悔吗?
可他这样的平庸之辈,人生中到处都是悔恨。
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平庸,才害怕自己全力以赴追求某些东西却失败了时,会心神俱丧。
因为失败的结果正好反过来肯定了自己的平庸与无能。
既然如此,不如不全力以赴地去追求什么。
这样在寿元将尽时,至少可以说自己本就求不到想要的东西,虽然遗憾但至少省了一番力气。
甚至可以安慰自己,自己的“不得”只是因为没有用尽全力去追求,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平庸与无能。
遗憾总比完全的否定要好。
能将“不悔”这两个字说出口的人,内心到底该有多强大。
他清楚自己所想要求的,这就已经超越了大半迷茫庸碌的众生。
他不仅清楚,也愿意燃烧自己的一切去追求这样东西,且完全接受追求的过程所付出的一切代价,甚至也接受可能存在的“不得”的结果。
赵平之清楚地知道,自己达不到越荒州所说的“不悔”的境界。
但他只是有一点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