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双后退几步,至桌角边站定:“好,你要来找茬,我奉陪。”
忽有风从门外吹进,两位道人施术斗法,一时间铃声大作,吊灯在强大气流的冲击中叮咚作响,屋里光影摇晃,时明时暗。
这些气流不影响普通人,陶荇在如一身后站立,但见他拂尘一扫,一股可见的白色气流向前涌动,对方闪身一躲,从桌下抽出一灰色刺绣布袋,扎口一开,那气流被吸了进去。
如一脸色一变,再扫气流,对方眼疾手快又从桌底抽出一个八卦镜,对着一照,气流反弹,如一被自己的攻击击中,趔趄一步,他不甘示弱,接连发出数道气流,对方从桌底下一一拿出幡,符,鼎……
如一道人又一次被击到,踉跄后退。
陶荇在后接住他:“你不是说能打过吗?”
“我哪知道他准备了那么多法器啊,还个个都是上品!”如一愤恨道,“别拦我,我今天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他又冲上前,再挥起一道气流,那边继续亮法器阻挡,明灭灯光与气流旋涡中,两人斗得不可开交。
陶荇抱臂在他们阵法周边转了两圈。
随后,走到阵法中间,对着乘双道人抬起一脚,踹了上去。
乘双陡然被踢趴下,气息顿时散掉了,被如一的气流一举击中,吐出大口血。
他再招架不住,连忙举手求饶。
如一看着陶荇,张大了嘴:“还可以这样啊。”
既然求饶了,他便收了法阵走上前去:“那你自废双手。”
“好,好。”乘双伏在地上,捏了捏手,眼珠一转,忽然从桌底又抽出一把红色的铁剑,转身刺了过来。
剑锋携来疾风,如一瞳孔一缩,尚未反应,但见那执剑的手被人一脚踩住,伴随着地上之人的痛呼,他惊讶看着陶荇,见他脚尖一点,那地上人又是一声惨叫。
而那把剑已然飞出,“叮咚”一声落在远处。
乘双道人再不敢使阴招:“我真的不敢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陶荇的电话响了,是陶父打来的,他将脚下人往前一踢,接起手机。
那边问他可有危险。
“没危险啊,已经搞定了。”他回。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说什么了,你们怎样啊……”
陶父喋喋不休,陶荇一一作答。
这个间隙,如一已将乘双提起来,准备带他回玄门盟部,那里是各玄门中人商议决策事情的总部。
姜粼方才被斗法惊住,此时见他们要走,愕然回神,上前一步挡住他们:“不许走。”
狼狈的乘双抬眼,苦笑道:“我的法器都废了,失败了,我要遭殃了,我看,你也算了吧,就随它去,已经脱离了你,跟你也没关系,何必非要干涉呢?”
姜粼通红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意,凛然道:“谁说败了。”他拍了拍手,“今天谁也别想走。”
掌声落,门外忽然涌进来数十人,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打手。
乘双惊呼:“原来你还叫了这么多人来?”
陶荇还在接电话,回头望了望这阵仗:“我有点事儿,等会儿聊。”
挂下电话时,姜粼正瞥着乘双道人,回他的话:“谁叫你不中用呢。”随后,视线挪向陶荇,“把我的影子叫过来,交给我,放你走,否则,今天你走不出去。”
“叫过来又怎样呢?”陶荇轻蔑一笑,往乘双扫了一眼,“他敢收吗,有本事收吗?”
乘双连忙低头,是啊,他都被制服了,法器都毁了,哪里还有能力去收那个邪物啊。
姜粼忘了这一茬,面色微变,稍许沉默,他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反正,它是我的影子,我不允许它在你身边,你必须把它交给我!”
陶荇挑挑眉:“交是肯定不会交的,走我也是肯定要走的。”
“你……你不怕我这些人吗?”
陶荇缓抬眼:“你大可以……让他们一起上。”
市内小区,屋中,挂了电话的陶父惊了一身冷汗:“不好不好,那边好像叫了很多人啊,我得去看看。”他立马安排,从集团召了百余保镖和安保人员,准备出发时,阿影走到了门边:“我担心,我也想去。”
“他们就是冲你来的,你不能去。”陶父拒绝,但见面前的黑团垂了眼眸,他叹口气,想了一下,“不过我刚听见那个什么道人说法器已经用不了了,估计也没事,现在主要是我儿子被围住了,好吧好吧,一起去,说不定你还能吓吓他们。”
阿影的身躯动了动,缩成一小团,在陶父手腕上稍许停留后,继续往上,爬到了他外套的口袋里。
“嘿,你还挑地方呢,我的手腕怎么不好啦?”陶父揣着阿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前去。
天不作美,这会儿雨势变大。
一行人冒雨闯进荒废别墅。
一进门,陶父傻眼了。
地上躺了一片痛呼的打手,乌压压的,都已站不起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忽听“砰”地一声,循声看去,又两个打手从后院栽进来,撞碎玻璃,碎片哗啦覆在他们身上。
陶荇自院中笑看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来帮你。”陶父急忙上前,“你没事吧。”
“没事,要帮忙的话,把这些人丢出去吧。”陶荇抬眼,二楼有动静。
“好嘞。”陶父吩咐来人将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人一个个揪出去。
那边,如一抓着乘双:“我们也走。”
斜风吹过,廊下有雨侵入,陶荇抬手挡了一下。
有黑影自大厅爬来,遮住他眼眸,只一瞬便挪开,而头上出现一片冰凉,但那雨点再也没落到他身上。
陶荇不禁往上看。
一侧是明亮而凌乱的大厅,一侧是阴暗潮湿的后院,他站在这明暗交汇处,黏腻而冰凉的黑团,撑直了身躯挺在他头上,像是一把小伞,将廊外的雨遮挡。
陶荇微怔:“阿影,你也来了?”
“嗯,你别淋雨。”头上清澈的声音响起。
陶荇一时出神,莫名地回想起父亲说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小影子很喜欢你,像人类恋爱的那种喜欢?
它来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看他淋到雨了,便用它自己来挡,不假思索。
“咯吱”一声,楼上的动静打断思绪,陶荇眉目一凛,拉住阿影,“危险,下来。”
稍许用力,将影子拉下到身后:“在这别动。”他交代着,跃起一步,将那二人拽下,再反脚一踢,咣当一下,这两人也被踹进了厅内,踉跄地爬了起来。
“还挺抗揍。”陶荇追进厅内,再补几脚。
动静引得门口的人不经意回头,那乘双道长只是一瞥,忽然大惊:“它来了,它来了!”
“少废话!”如一将他推出了门外。
而缩在墙边的姜粼听此话,倏然往廊下看去。
满地玻璃碎片折射出细碎的光,豆大雨点打落荒芜的树叶,那一道黑影还是扁的,趴在廊下,本来若隐若现看不清楚,但耐不过人类目不转睛地盯着,终于看到了它。
黑乎乎的一片,连五官都没有。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一个本该被他踩在脚下的东西,它却得到那人的喜爱。
姜粼的惊骇全被愤恨与羞辱感压下,他顾不上自己的人全被陶荇打败,顾不上自己是万人瞩目的明星,顾不上自己的处境,什么都顾不上。
视线的余光里,有一把被踢落的红色铁剑,那是乘双的法器。
法器,肯定能对付邪物!
他的眼中绯红,捏紧了手,面上闪过几分狰狞,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目的到底是什么,后果会怎样,他只知道,此时气血上涌,悲愤交加。
他骤然捡起那把剑,冲了上去。
当此时,陶荇刚把那俩人丢出去,尚在门口。
屋内只剩陶父一人,猝不及防的变故让他反应不过来,只堪一声惊叫。
陶荇猛地回头,瞳孔骤然一缩,来不及奔回去,他一脚踢起旁边凳子。
凳子飞起往前砸去,不偏不斜正落姜粼后背。
姜粼被这猝不及防一砸,往前倒去,铁剑再一次叮咚落在远处,而他趴倒在那满是碎玻璃的廊与厅交界处,抬眼之际,黑影正与他近在咫尺。
在他奔来的时刻,阿影已从扁平恢复成了立体,有着殷红的眼睛,长长的看不见脚的“裙摆”。
它一直站在这里,因为陶荇交代它在这别动。
姜粼就倒在它的“裙摆”边,艰难抬头,眼中覆了血丝,也通红无比。
他愤愤往前伸手,不知道要干什么。
伸手触碰到了阿影,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愣。
那黑影上的红眼睛忽地一缩,低头看来。
风雨大作,雷声轰鸣,厅内吊灯咯吱作响,院中树影剧烈摇晃,那带着殷红眼睛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增长变大,笼罩在姜粼的头顶,转瞬遮住了厅内透进来的光。
陶荇跨越一步冲上去。
然而,惊雷之中,已响起了人类的惨叫声。
不同于被吞噬的情景,地上趴着的人,他的血肉,骨头,肌理,在挣扎着离开,像是漂浮于空中的彩绘,能够流动的浮云,从人类的躯体上涌向那道黑影。
惨叫声响彻在夜雨中,血肉构成的彩色浮云不断向黑影涌入。
陶荇看到那地上的身躯失去红色的血,失去白色的骨,失去一切颜色,只留下一片黑,一片没有厚度,只是个平面的黑。
像极了初见阿影时它的形态,匍匐在地上的一片影,没有眼睛鼻子和手脚……
那时所见,阿影是影,姜粼是人。
现在,反过来了。
姜粼的叫声还没停,不知道死没死去,或许身躯已死,但仍有意识。
而阿影,它收起身后偌大的黑影,恢复成站立的姿态,没有了漆黑拖地的“裙摆”,站立的是双脚。
它有了色彩。
白色的骨,红色的血,人类的身躯。
它也有了人类的手和脚,眼睛,鼻子……是一个与姜粼一模一样的人。
但它绝不是姜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