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
有人跑这里来私会,是真不怕啊。
陶荇转身回到门边的椅子旁坐下,思量:“我要不要打断他们呢?”
未等他想好,那俩人已经分开了,一人道:“你为什么要约我到这儿啊,阴森森的。”是男人的声音。
另一人道:“我没办法啊。”这也是男声,有点耳熟,“我们陶家家规森严,思想又守旧,绝对不允许我喜欢男的,镇子上哪个不认识陶家人啊,被人看见我和你约会,回头告诉我爸,我就完了,这个宅子是我们家族的旧宅,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你家这宅子闹鬼啊。”
“你别听那些传言。”这人道,“我偷偷跟你说,不是闹鬼,是以前请人来施过封印,容易给人造成幻觉,现在,我们新任家主破解了封印,就没事啦。”
陶荇想起来了,这个声音在前天家宴时听过,是陶氏一位旁系子孙,叫陶小文。
“真的吗?”那边说。
“真的啊,你看我俩来这里半天了,有看到什么吗?”陶小文说。
“没有,不过,总有风吹。”
“后门开着,肯定有风呀,你冷吗,我去关?”
“不用了,你……你要亲就快点……等下,那是什么?”
细微的脚步声凌乱,片刻后,两人齐声惊呼:“天啊,那是……金子吗,闪闪发光。”
“你家老宅后院里藏着宝贝啊,这么亮,一定是座金山。”
“走走走,我们去看看,怪不得老爷子不许人随便进,原来有宝藏啊,要发财啦,被我们看到就是我们的……”
两个身影从楼梯下走出,身体僵硬,眼睛直勾勾的,一步步朝后院走去。
狂风自院中吹过,陶荇在黑暗中侧目,朗声喊:“陶小文!”
陶小文陡然停住脚步,眼眸一动,神色恢复,和他牵在一起的青年也倏然回神。
两人一阵迷惘,看看后院的门,再看这昏暗庭院:“我们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边来了,刚才不是在楼梯那里吗?”
“不知道啊,好像……”陶小文困惑不解,“好像看到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他们揉着头,仿佛在深度睡眠中被人猛地叫醒,清醒又迷糊,脑子里咣咣若有东西撞击,晕乎乎地扶着墙,陶小文喘气道:“我好像还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
旁边人说:“我也听到了。”
两个年轻人回过神来,不禁毛骨悚然,搂在一起,战战兢兢打量四周:“该不会是……”
“陶小文。”桌边又响起了叫他名字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烛火在桌上点亮,陶荇转过头来。
两人一惊,双腿发软险些跪倒,待看清那是个人时,才大松口气,陶小文揉揉眼,不敢相信般道:“家主?”
“家主!”又看了几眼,他们终于放松下来,快步走上前, “家主您怎么在这儿?”
“我喜欢这宅子,暂时住在这儿。”陶荇道,“你们俩这是……”
陶小文刚刚轻松的神色又紧张起来,松开身边人的手:“我跟我朋友过来玩,不知道您住这里,不是存心打扰的,那个没事我们先走了啊,这一点小事儿家主您千万别告诉我爸啊,求求了。”
“哦。”陶荇点着头,“好。”
他对这陶小文印象深刻,是因为前天家宴这位现场表演了个快板,至于他爸是哪个,陶荇压根不知道。
“那我们走啦。”陶小文礼貌行礼,拉着青年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安慰,“你看,这里住的有人呢,别怕啦,刚刚肯定是我俩亲忘形了,不经意挪到了门边。”
青年打了他一下:“还说,有人住你还带我来,丢死人了,你家家主为什么住在这么乌漆嘛黑的地方,还不点灯。”
陶小文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两人走出,陶荇起身去把门锁上,屋内恢复安静,他又点了几根蜡烛,环视一周没找到那位的身影,便搬梯子先修电。
可能是后院门没关,屋里吹进来一阵风,桌上食物的包装被吹得哗啦有声,烛火摇曳不定。
陶荇戴着手电筒,踩着梯子往上爬,爬到一半,看见后院微微泛光,只一瞬却又消失了。
“打闪了,要下雨了吗?”他继续往上爬,爬到顶端,坐在一个横梁上,撬开点灯的线路。
风把屋里的桌椅吹得咯吱响,后院微光一亮又一灭,陶荇低眉一瞥,还好,这梯子没被吹跑,他笑了笑,鼓捣一会儿,接好电路,踩着梯子下来,拍拍手,按下开关。
与这间宅子不太相称的琉璃灯,每一块玻璃都反射出光芒,霎时照亮整个房间,多少年没有灯光的古宅,一片璀璨。
屋里的风止息了,外面的闪电也消停了,陶荇把电筒摘下放到桌上,顺便吹灭那几根蜡烛。
然后起身,转头。
赫然间,他的瞳孔猛地放大。
眼前一架森森白骨,带着腐朽的黑斑和泥泞,仿佛刚从土里钻出来,空洞的眼窝里透着红光,在灯下摇摇晃晃。
离得这么近,陶荇的脸几乎贴上那白骨,两点红光跳动如鬼火,潮湿腐朽的泥土气息铺面而来。
他惊叫一声,踉跄后退:“啊,鬼啊……”
不小心撞到桌子,沿桌子转弯,转到后面,绕个方向,他仓惶抬头,向上方大喊:“喂,快跑,有鬼啊,你在哪儿,在三楼吗?”
清风又起,灯影摇晃,三楼扶栏边站着一个红衣人,淡漠看下来。
陶荇瞥见他:“快下来,咱们赶紧走,这里真有鬼。”他说着话,捡起一个板凳腿,瑟瑟回头,“就在……”
灯下明亮空荡,桌子上的食物冒着热气,那白骨刚刚站立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咦,不见了?”陶荇面色苍白,心脏狂跳,“刚才明明就在这里,太真实了,不是幻觉,真有鬼,快走。”
楼上人望了眼那晶莹的灯:“我不怕鬼,你自己走吧。”
“你不怕是因为你没碰见过,等你真的看见,就怕啦。”陶荇骇然,“什么封印什么幻觉,都是闹眼子,这里就是有鬼,就算你不怕,这闹鬼的屋子也没法住人啊。”
“说了不走就不走。”楼上人拂袖,“你害怕,就赶紧离开。”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陶荇上前一步,“我不会丢下你,哦。”他一拍头,“我知道了。”
他把梯子再搬过来,往上爬,动作利索,三两下就攀到横梁上:“你是不是舍不得那牌匾,这没关系啊,我们把它带着就是了,可巧了,我刚修电的时候,看见它在这里放着,你还挺会藏。”
红衣人脸色微变,彼时陶荇已经手一勾,将那搁在横梁上的牌匾拨了下来。
他一触碰,红衣人再没法掌控,暗握住手,蹙紧眉头。
“叮咚”一声,牌匾落地,陶荇跳回地面捡起牌匾,吹一吹灰尘:“好了,走吧。”
红衣人咬了咬牙,转身往楼下走,侧脸上的裂纹在幽暗光影中若隐若现,至楼下明亮的灯光里,恢复如常,他伸手:“把牌匾给我。”
“啊,哦。”陶荇将牌匾递到他面前,将要触碰到他手时,忽地想到什么,又收回,“还是我帮你拿着吧,你赶快去收拾东西,放心,我不要你的。”
男人手上落空,面上闪过一丝愠怒,伫立不动。
“你不收拾吗,好吧,算了,需要什么出去再买。”陶荇将他手一拉,“快走。”
男人手一抬,挣脱他的拉扯。
陶荇微怔:“好我先去开门。”他快走几步将那紧锁的红木门打开,“你快来……”
回头间,看男人一脸怒色,尚未反应过来,忽见他衣袖一挥,疾风吹过,“砰”地一声,刚打开的门又阖上了。
陶荇瞪大了眼睛。
红衣人一步步走近:“把牌匾给我。”
陶荇倚在门边,脸色变了又变,声音发颤:“你……你也是鬼!”
他啊啊大叫,转身开门,还好,这门好像没被琐死,一拉就开了,他抱着牌匾,一脚踏出门槛。
身后人急了,上前一步,语气较方才软了不少:“别走。”
陶荇停脚,瑟瑟回头。
红衣人道:“我不是鬼,你先别走。”
陶荇半信半疑,踏回门内,看对方盯着牌匾看,他下意识把其抱得更紧。
男人说:“它跟我有关,你不能带走。”
陶荇嘴角不着痕迹上扬了一下,将门再关好:“陶家说这牌匾有灵,莫非真的有灵,你就是这灵识所化?”
红衣人徘徊几步:“对也不对。”他衣袖一扬,屋内又起一阵清风,“我的灵识的确附着于牌匾之上,可我并非只是它,昔年牌匾挂于此宅,千人诵经,我生灵识,我是此宅,此宅是我,这牌匾,这屋舍,庭前院后,为一体,皆是我。”
“所以,你是一座房子?”陶荇讶异,猜到他是牌匾,不想他不只是牌匾, “你属于什么,神仙还是……”
“我不是神仙,也不是鬼,亦非妖,非魔,我是……”红衣人迟疑片刻,眼中闪过几许迷惘,“我曾由方外之人开光,修行之人诵经,我是……”
他没有说出来自己是什么,他不属于这任何一种,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陶荇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昂首:“你可以叫我闲月。”
“闲月?”陶荇把怀中牌匾一翻,“这两个字?”
“没错。”
“好,闲月先生。”陶荇笑了一笑,“我刚才看见的白骨是怎么回事?”
闲月眼一瞪,想到了什么,先问:“我的身份,你就这样接受了,不惊讶,不害怕了?”
“还好啊,你长得又不吓人。”陶荇道,“我只怕面貌吓人的。”
闲月摸摸自己的脸,沉寂片刻,回答刚才的问题:“白骨是我幻化的,想让你走。”
“那怎么又留我?”陶荇一想,“哦,是因为我要带走牌匾,你不能离开牌匾。”
闲月不置可否。
陶荇又说:“这座宅子就是你,你也不想离开此处。”
闲月不吭声,默认。
陶荇起身:“你可以呼风唤……板凳腿,还能化白骨,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想从我手里拿走牌匾,不应该很容易吗?”
闲月抬眼:“你知道那些风是我弄的?”
“额……很难猜吗?”陶荇绕着红衣人走了一圈,“那些风,不是你弄的,就是你,是你的本体化成的。”
闲月眉头一蹙,怔怔看他。
陶荇继续:“我第一次来,你就坐在墙边的摇椅上,我拿走牌匾,你迫不得己跟我走,在我床边打转,我这次来,你不想让我进,举着板凳腿挡我。”
闲月微微捏了一下手,转转眼珠:“不还是没挡住。”
“所以,你没法直接对人类动手,是么?”陶荇在他身后探头,“在人类拿走这个牌匾后,你也没法再拿动,一定要人类主动交还给你。”
闲月瞥了一下眼:“人类如此可恶。”随即又道,“把牌匾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