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座房子，不能动，偏偏向往大千世界，这本来就是悖论。
他无声一叹，咳了两下，口中又是一抹腥甜，身躯摇摇晃晃。
陶荇伸手揽住他，这次，布满裂纹的侧脸无法躲避地显露在视线里，怀中人实在无力支撑，挣扎不得。
陶荇低眉与其正视，静静看着这侧脸。
系统感觉到宿主瑟瑟发抖的内心，但他表面很平稳，没有任何波澜。
闲月躲不了了，索性道：“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哦。”陶荇道。
“你就一个‘哦’？”
“嗯，你想长成什么样子就长成什么样子啊，有问题吗？”
闲月一怔。
“还是我扶你上去吧。”陶荇揽着他往上走，“言归正传，我刚才在说牌匾的事儿，我觉得……这牌匾不如不要了。”
“什么意思？”
“此牌匾由灵山之木雕刻，陶氏先祖命名，当年皇帝题字，有南海灵贝之珍珠与金粉研磨为墨，刻下提字，其中聚你灵识之气，与你息息相关，那么，让这灵气聚在你自己身上，不就不用依托它了？”
“如何聚我身上？”闲月听这些东西隐约熟悉，凭直觉，他觉得陶荇有办法。
“把灵山之木，皇帝之笔，灵贝珍珠找到，焚烧研磨成墨，你吞下，灵识之气就会到你的身躯汇聚，那时候牌匾就跟这宅子一样，是你的一部分，但不会再限制你，哦，对了，还有一个金粉，你的名字是老祖宗取的，这金粉得跟他相关才行。”
他说着话，已扶闲月到三楼，送到了他房门前。
闲月盯着他看，神色变了几变：“你……你带我出去，不只是出去玩，也是为了找这些东西，你早就为我打算了。”
既已知他在奇门玄术方面有着很强的能力，也就不用问他怎么知道这方法，尽管闲月始终厌恶这人类身躯，乃至于厌恶整个人类，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因人类而生的。
人类建造的屋舍，制作的牌匾 ，取的名字，题的字，开的光。
既是由人类而生，那么人类记载里，应该也能找到这些办法。
闲月只是不可思议，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还那么早就在做着这件事了。
“是啊。”陶荇回答他的话，又道，“正好你休息，我去磨粉，等你好点，就可以吃了。”
闲月不想睡，他拉了一下陶荇衣服，还是不明白。
陶荇被扯住衣领起不了身，只好俯身看着他。
闲月张张嘴，欲言又止，想了想，只道：“可是，不是还差一样吗，跟你祖宗有关的金粉，那个……你告诉我怎么找，我自己去就行，不用你再帮我找。”
陶荇歪歪头：“但我已经找到了啊。”
“这个在哪里能找到？”
“老祖宗的牌位上刮下来的。”
闲月：“哦，我还以为人类都会很敬重祖宗。”
“咳咳，那么你休息吧，我出去啦？”陶荇低眉看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以眼神示意。
闲月没接收到示意，仍揪着他衣服，他靠在床头，面前人因为俯身而离他很近，气息交织，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彼此面上。
同床共枕许多次，亲吻过每一寸肌肤，纵欲贪欢，而这一次，闲月涌出奇怪的冲动。
不为欲念，只想吻一下他。
可是，偏偏这样简单的动作，又叫他无端迟疑。
他还是没能吻上去，带着满心疑惑，缓缓松了手。
陶荇笑了笑，推门离开。
第二天，闲月满血恢复。
他的手在脸上一拂，黑色裂痕消失。
那粉也磨好了，他没什么犹豫，一口吞下去。
反正，也没什么比现在更坏的。
生物的躯体才可以将吞下去的东西转化为身体能量，到头来，他想要摆脱牌匾的限制，还是要依托人类身躯。
身躯中有清气升，浊气降，呼吸吐纳仿佛都轻松，他能深刻感觉到能量围绕自身，那是真正从他这副躯体里出来的，这能量将他包裹，安全十足。
他抚着剧烈跳动的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后，身形在这宅子里消失。
风从门缝中掠过，吹上树梢，落在屋檐，拂过金灿灿的麦浪，穿过青石板的小镇。
一片树叶在风里跳跃，打着卷儿，飘向远处，越过高山跨过大海，海边有孩童嬉闹，天桥上的卖花人换了一位。
世界有高楼，有田园，有山川大海，地上有无数车辆，天上也有会飞的，人类称之为飞机。
斜月升，清风回到小镇，自月下的长街款款而归。
老宅里，灯火璀璨，有人在灯下抬头：“回来了？”
微风落地化为红衣翩然，闲月轻轻喘气，看自己的双手，双腿，抚一抚自己的衣服，额前的金坠，他的心还在跳动，气息还不稳，身躯也微微战栗：“我……我去了很多地方。”
“嗯。”
“我可以离开很远，一点都不难受。”
“嗯。”
“我不用再受牌匾所限。”
“嗯。”
“我……可以自由自在，去往任何地方了。”
陶荇起身：“嗯。”
红衣人眼中赫然有光，终于……终于不必再拘于一方。
他跑上前一步，激动而笑。
陶荇也对他笑，与他分享这喜悦。
红衣人心扑通扑通地跳，顿了会儿，想起什么，飞上横梁，将那牌匾拿下来。
随后，用力摔在地上。
身躯是好的，没有吐血，也没有地方疼。
真的没有什么反应，真的不会受其影响了！
他的眸中熠熠生辉，再把那牌匾踹上一脚。
牌匾骨碌碌被踢出好远，闲月再抬手看。
还是完好的，没有任何不适。
他回头笑笑，而后，将牌匾抓来，徒手一掰，“咔嚓”声，牌匾裂成两半，他将这两半摔到地上，又一次，一脚踹飞。
陶荇：“……”
这么暴力的吗？
踹完，闲月拍拍手，向陶荇扬眉一笑：“我带你出去走走。”
但觉一阵风狂啸而过，陶荇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飞到了宅子外的上空。
手被身边人牵着，周边好似汇聚了看不见的浮力，叫他飘飘悠悠。
夜风拂过指尖，田野流萤点点，城市灯火闪烁，有人脚步匆忙，也有人月下漫步。
闲月牵他坐在一个高高的仿古建筑屋檐上，已是深夜，月西沉，如勾弦月落在两人身后。
红衣翻飞，风动长发，吹过陶荇的脸。
陶荇抬手拂开，身边人顺势转过脸看他。
深夜起了雾，薄雾如纱，浮浮荡荡。
红衣人但觉心也跟那雾气一样起起伏伏，他寻着那目光，忽然又有想吻这人的冲动。
陶荇看着那一缕发从指尖落下，在此时收到了系统的提示：“宿主，任务完成了。”
“哦。”他的眼眸一动，“完成了？”
“嗯，刚收到的消息。”080说，“程序显示，他不会再无缘无故对人类造成伤害，被世界规则攻击的结局不会出现，且他已获自由，程序监测他是美满的，任务完成，宿主，要离开此世界吗？”
陶荇微垂眼，还没来得及思量，见身边人伸了个懒腰，看向前方：“好吧，你说的没错，人类是有好有坏的，这副人类躯体，也没那么讨厌，我勉为其难答应你，以后，要是有人进入宅子，我不施幻象吓他们了。”
他抿抿嘴，继续：“不过，不要惹我哦，再有人去找麻烦，那可说不准。”
陶荇淡笑颔首。
闲月眉头一蹙，转过头：“你就这点反应？”
“额……”
这不是刚刚已经听系统说过了嘛，何况，也并非是系统说，陶荇也看见了。
他在之前，已经放过了那些闯进去祈福的人。
但面前人神色有几分期待与殷切，陶荇还是要配合一下：“哇，你不讨厌我们人类了哇，那可太好了。”
闲月轻嗤一声，起身拉他：“回吧。”
陶荇又飘在风里，080焦急：“宿主你回答我啊，走不走啊？”
第041章 古宅幻形（13）
陶荇沉默了会儿：“如果要走, 那你打算让我怎么死？”
080调动程序查看：“宿主你现在就可以掉下去摔死。”
“啊，万一我砸到人怎么办，从天而降很奇怪吧？”
“宿主, 你放心, 程序怎么可能会让你砸到人呢，而且也不会让人看到的，你会落在无人处，宿主走吗？”
陶荇看了看身边人，又一想：“现在，是闲月牵着我，如果我就此松开手，掉下去摔死，那对闲月而言, 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他万一觉得，是他没牵牢摔死了我，他心理不会有阴影吗？”
080好奇摸摸不存在的头，怎么这么多理由呢：“那宿主你要不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