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直都很听话, 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顺从的样子。
进门将人带入房间,他现在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再次揭开面具,掀掉他的盔帽,重重丢在一旁,砸出厚厚尘土,男人的长发落下,几缕垂在额前,他安静地站着, 分毫未动。
陶荇的手抚过他的发, 落至领口间,手指一挑,解开他的盔甲。
厚重盔甲“咣当”一下落地,男人的眼眸动了下。
他里面穿的是白色底衣,被那铁锈染上片片红痕,如干涸的血迹。
陶荇拉起他的手,慢慢拂起袖子,苍白的手掌满是茧子, 指端,长长的, 尖锐的指甲, 比那牙齿看上去更为锋利。
男人的目光随他动作看过来,轻微颤动了下:“主人, 我……”
与此同时,080提醒:“宿主,小心被他划伤或者咬伤,他的指甲和牙齿都是有毒素的,万一毒素侵入你的血液,你也变僵尸了。”
陶荇问:“他为什么叫我主人?”
系统讲过这一次会提前告知任务对象身份,但刚才兵荒马乱的,来不及说,现下,080连忙道:“他是给你陪葬的人。”
“我知道。”还有什么猜不到,他一定就是皇陵墓室,帝王棺前,那个殉葬棺里失踪的尸骨,“我问他原本什么身份,在那个古代世界里,他是谁?”
080:“他是你的影卫。”
陶荇面色一变:“我从未见过他!”
“影卫……之所以叫‘影’,就是在暗处为您做事的,别说他,宿主你见过其他影卫吗?”
陶荇微眯眼:“我有一百二十个影卫,但我只认识零一。”
“是啊,你只认识他们的首领。”
陶荇怔了怔,没再问系统,看着眼前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俯身:“回禀主人,我是十七。”
十七,应当是他在影卫里的编号,陶荇没有丝毫印象,又道:“我问你本来的名字。”
男人道:“入宫后就不再有本名,只有编号,属下……不记得了。”
“你几时入宫,当时几岁?”
“荇元年入宫,当时五岁。”
“几时……死的?”
男人抬了一下头,几分迷惘,再低眉看向自己尖锐的指甲,赤红眼眸闪了闪,一抹悲哀掠过,他仔细回想:“二十二年,七月初七。”
“那跟我是同一天死的。”陶荇叹气,万恶的陪葬制度,他对这种制度没有印象,从没听过也没看过,如果他那时留意了,一定会杜绝。
男人道:“主人没死。”
“嗯?”
“主人不是站在属下面前吗,属下是死人,可主人是活生生的人。”
“这……”这不太好解释。
“主人的棺中没有尸骨,主人乃万岁,不会死。”男人又道。
“怎么可能真有万岁。”陶荇摇摇头,将人拉起来,再问系统,“他不是在吗,你为什么说他不在那个世界?”
080道:“任务对象为非人类,那个时候他是人,系统检测不到。”
陶荇微微握拳。
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二十二年,随后被选为陪葬者,和自己同天死亡。
但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能怪系统,他自己不是也没感应到吗?
080说:“影卫的职业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自己,如果他不准备让你发现,那么你就永远无法发现。”
陶荇深吸一口气,看面前人:“你是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就留在我身边,好吗?”
刚被扶起的男人又跪地磕头:“是,我本就是来找主人的,服侍主人是我的责任。”
后面这句话有些耳熟,陶荇恍惚了下,又拉起他:“但我不想叫你十七,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名字?”
男人沉思片刻:“墓中我的棺按天象星宿所勘测位置摆设,棺上有‘参商’二字,主人如不介意,可叫我参商。”
“参商,好。”陶荇笑了笑,参商不相见,棺上何以要写这两个字呢?
有人叩门,佣人在外道:“先生,晚饭好了,是否给您送进来?”
陶荇上前一步:“不用,我下去吃。”
外面的人离去,陶荇再回头,打量眼前人:“你这个样子,出门会被人围观。”
“宿主,僵尸的牙不能拔,指甲也不能剪。”080看出他心里所想,先一步道,“那不是他们自然生长出来的,是僵尸毒素产生,如果拔了,就不能维持现貌,他会变成腐烂的枯骨。”
陶荇眉头微蹙,还没说话,却见参商又跪下了,他的身上忽然发出奇怪的咯吱响动,眼中充盈血色,骨骼在扭动,苍白的肌肤鼓起又凹陷。
在这扭动之中,他的尖牙缓缓消失,长指甲慢慢缩回,惨白的唇也有了一点血色。
他收起了僵尸的特征,变得像人了。
除了那双眼睛仍然赤红,皮肤还是偏白,他已经看不出来多少异样。
“这……也可以?”陶荇震惊。
“千年的僵尸么。”080说,“多少有点本事的。”
转变完成,参商又磕头:“给主人带来不便,是属下的错,属下会永远隐藏怪异之处,不叫您看出来。”
“让我看没关系,不要给别人看到就行,这样的世界,消息传播太快,我怕你会被抓。”陶荇又一次拉他起来。
拉住的手已没尖锐指甲,那常年握剑的茧子还很厚,这张脸褪去苍白,薄唇微抿,几分清冷,而微垂的清隽眉眼,又叫他看上去很温顺。
他生前就是这个样子吧。
陶荇笑笑:“去洗澡,换下这身衣服,然后随我去吃饭。”说完想及千年的僵尸应该不会用水龙头,便过去给他放好水,把该用的东西准备好。
参商迷惘看着他的动作,直至自己被按进浴缸里,他如才反应过来一般,扑腾着水起身,脚下打滑没起来,只好跪在浴缸里:“怎敢劳主人为属下做事,属下该死!”
他那残破的白色里衣还没脱,主要是陶荇不好一上来就把人脱光,现下,衣服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陶荇轻咳一声:“如果你真的不敢,就好好洗澡,别让我白忙活。”
“可是怎能……”
“把你自己弄干净。”陶荇没再听他多言,拉上浴缸帘子,“不知道怎么弄,就叫我。”
里面沉寂了会儿,渐渐开始有水声。
为免他有什么不清楚,陶荇坐在帘子外没走,闲来无事,他还有些问题:“你怎么醒的?”
里面水声哗然,看帘子上的影,那人又要跪了,陶荇道:“你边洗边说,这是圣旨。”
参商坐回去,道:“我被一声爆炸吵醒,睁开眼看自己的棺盖被打开了,而我发现自己能动,就起来了,影卫的职责是守护主人,我既然能动,就要找您。”
“怎么找到的我?”
“在那些会变的大框上看到您,我一路寻找大框,就走到了有您的位置。”
会展中心靠近外郊,这段路不算长,他没有在众人视野里出现太久,而那身盔甲虽然怪异,但又戴着面具,别人看不清脸,想隐瞒他的身份不难。
这会儿时间,助理发来讯息汇报,那会展中心的爆炸原因已查出,是楼上入驻商户的私人恩怨,惹上了几个亡命之徒,歹徒不知从哪儿弄了炸药,说要拉着大家一起死,现在作案之人都已被抓,现场安抚完毕,无人伤亡。
产业园项目暂停,择日再开,也有人问起那个非要踏入危险之地的奇装异服之人,很多人看到,他后来上了陶总的车。
陶荇让助理告知众人,这是他的朋友,本来是要角色扮演给自己送惊喜的,没想到现场出事,朋友冲进去是为救自己。
另外由于皇陵那边的考察人员还在找尸骨,参商那一身太可疑了,陶荇又说,自己是考古狂热爱好者,朋友正是知道他喜好,才扮演成那种仿古的模样。
他回复后便没人再疑虑,毕竟,也不会有人想到,死去千年的尸骨还能爬起来。
热气化为水珠,凝结到屋顶,再滴答一下坠落,陶荇拂去手背上的一点冰凉,看帘子被拉开。
参商穿着陶荇给他的白衬衣,西装裤,赤脚踏在地板上,长发上的水迹打湿衬衣领。
陶荇看了他一会儿,不禁浮起几许笑意,稍许后回神,打开自动吹风系统。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参商吓了一跳,仰头间,长发已被风吹起,自他肩上散开。
等发吹干,人走出来,陶荇拂过他的发,手一转,简单帮他挽了个低髻。
参商一慌,又要下跪。
陶荇先一步挡住他:“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事儿,不要再下跪,这是圣旨。”
参商的眼眸动了下:“是。”
“走吧,下楼吃饭。”
参商站直,摸一下腰间,随后回望屋内,在找什么。
陶荇看到他的动作:“在找你的剑?”
对方点头:“要保护主人,剑不能离身。”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危险。”
参商头一回没听他的话,身体站得僵硬,手握了又松,像是十分紧张。
他当影卫的时候,剑应该从不离身,没有剑他可能没安全感,但是拿着那样一把剑,出门就要被质疑,还有,那剑从墓里带出来的,拿在身上很容易暴露身份,陶荇想了想:“我能给你换一把别的东西吗?”
参商立刻道:“多谢主人赐剑。”
“额……你先别谢,也不一定是剑。”陶荇在屋里环视一圈,见桌上有把木尺,长度和剑差不多,木色自带古韵,还有个像剑穗一般的红穗子,他把这尺子拿来,“你用这个,行吗?”
参商双手接:“多谢主人赐……尺。”
“吃饭去。”
参商将尺一转,攥在手中,随他下楼。
餐厅饭菜已摆好,陶荇坐下后,看他站在了旁边。
陶荇问系统:“他用吃东西吗?”
系统检测了一会儿:“用吃。”
那个朝代奇怪的礼仪很多,陶荇拍拍桌子:“坐下和我一起吃,这也是圣旨。”
参商却又一次没听他话,紧握木尺站得笔挺:“请主人恕罪,影卫的职责是保护主人安全,涉及主人安危之事,属下需按照职责行事。”
陶荇:“……现在我没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