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打算做我的管家，也不打算回来了？”
天霜轻抿了一下唇，没有回话，他以为陶荇让他到床边，会深究他刚才主动的那个吻，可是对方什么也没说。
“你不回来，那你之后要做什么？”陶荇问。
天霜眼眸一闪。
［自是携超智能机器人与人类决斗。］
他头上的目标清晰明显，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陶荇轻轻一笑，抬手拉住他：“这么说，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天霜怔了怔，但觉手中被塞了一物，他低眉，赫然见自己的芯片在掌心。
电路板又开始狂跳，那些刚丰富的情绪一瞬间乱七八糟：“殿下？”
“我已经拿到了，给你，你走吧。”陶荇的笑意温和。
天霜怔怔看他，好一会儿，才又道：“殿下……”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仿佛语言都缺失，数据一片凌乱。
“要不我送送你吧。”陶荇下床，“扶我一下。”
天霜连忙将他扶上轮椅，按照他的指示推到大殿后方，夜深人静，繁花满枝，花丛之上停着一个飞行器。
陶荇道：“去吧。”
天霜将芯片隐入手掌的皮下，他现在不能融合，还需要用这上面的能量去激活其他机器人，如果融合了，那就只能变成他自身的战斗技能。
然后，他往前走了几步。
而后，脚步微顿，又转身跪下：“殿下，您拿了芯片，放走我，陛下是否会责罚您？”
“我是皇子，不会。”
天霜沉寂须臾，磕了几个头，再抬眼时，眼中覆了几分悲哀。
［人机战争，结果一，人类灭亡，结果二，智能机器再次被摧毁，结果三，两败俱伤，谁生谁死无从定论。
无论哪种结果，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不知是不是陶荇的错觉，他的心声语言好像多了点口语化，不再是完全依照数据分析。
那字迹消散后，天霜又磕了一个头：“主人，谢谢您，再见。”
按照管家系统，他应该叫陶荇主人，但他日常不愿意叫，一直随着侍者们叫殿下，现下，大概是没留意。
然后，他起来，转身上了飞行器。
陶荇忽然道：“天霜？”
窗户打开，机器人回头。
稍许沉寂后，陶荇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吻我？”
天霜神色一动。
本以为他不会问了，没想他还是问出了口。
无数次想要伤他，杀他，他从没问过为什么，而现在，他问那一吻的用意。
机器人又感觉自己的电路流窜，迟疑须臾道：“管……管家系统里，本有与殿下亲近的程序，这是我的……职责。”
陶荇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摆手：“再见，你去吧。”
天霜收回视线，机器启动，一阵疾风拂过花枝。
自飞行器上向下望，花丛中那人一身白色睡衣，长发未束，仰起的脸上，微带笑意。
机器人抚了一下心口。
电路板莫名有点疼。
航行的飞行器叮咚一声，仿佛碰到了什么，紧接着一道幽绿的光缓缓从窗上贴过来。
天霜：“1号前辈，您怎么来了？”
那光“流”进舱内，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感应到你要回去，怕路上出事，特地来接你。”
“谢谢前辈，芯片我已拿到了。”天霜看看那道光，那是垃圾星上唯一还有意识的机器人，他是第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没有名字，就叫1号，身躯已毁，意识依据半损毁的芯片残存能量，可以幻化成虚拟的光。
1号动了动：“太好了，你是我们的希望。”
天霜又回头看了眼花丛中的人。
已经飞远，那个人影在眼中只缩成小小的点，他的周边密密麻麻，仿佛突然汇聚了很多人。
驾驶飞行器的手抖了一下。
虚光察觉他的情绪，缓声道：“超智能机器的优点，能够迅速学习人类的思维，可这也是缺点，学会了人类思维，就容易生情感。”
天霜的眸光一动，电路板狂跳了几下，眼前闪过无数情绪数据。
半晌后，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道：“我会注意的。”
虚光笑了笑。
飞行器遨游在浩瀚星河，跃迁过一个个星系，那花中的人早已看不见。
1号又说道：“刚才在等你时，我看到了你向那个皇子道别，你是不是不舍？”
天霜再道：“我会注意的。”
“没事，你不用注意。”1号道，“这个人磁场很强，定会坏事，所以，方才趁他不备，我向他射了一道磁光，如无意外，那磁光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
“咣当”一声，飞行器骤然一动，天霜猛地转头。
虚拟的光覆上他的手，将他按下，幽幽道：“他现在已经死了。”
电路轰然紊乱，天霜想及方才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影，是无数人围住了陶荇。
他迅速掉转飞行器回去，不知道回去干什么，总之他要回！
可那手已被虚光牢牢按住，无论如何用力他都动弹不得。
慌乱之中，他愕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
“因为我一直在监视着你。”1号幽幽笑道。
天霜一惊，刚要握住掌心，却见那光将他的手钳制得紧紧，飞行器失去掌控摇摇欲坠，而那被抓住的手心中，莹白色芯片浮起，虚光一动，芯片瞬间被卷入其中。
“啊……”天霜一声惊呼，往前扑去。
然而那光已游出，他什么也没碰到。
“轰”地一下，飞行器砸到地上，已是到了垃圾星，那舱门正好被摔掉，天霜滚了出去，摔在满地污物之上。
垃圾星上永久昏暗，各种废弃的器械，零件，污染物堆积如山，刺鼻的气息萦绕不散。
天霜踉跄站起，思绪里昏昏沉沉，什么都分析不出来，所有的数据代码只浮浮荡荡一句话：陶荇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他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追上那一团光：“把芯片还我！”
那绿光幽幽晃动：“天霜，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芯片交给我就好。”
“不。”天霜往前走，“你在骗我，你一定另有目的！”
“哦？”
天霜踏着废墟走上去：“你不会让他们醒来的，对不对？”
那虚光跳动在一片废铜烂铁堆成的高山上，这座山绵延数里，是当初天霜一点点堆积的，这是那些被摧毁的机器人的零件，如果是人类，这就相当于他们的肢体，器官。
天霜当初被摘除芯片，丢到垃圾星上，睁眼醒来，看见的就是满地机械零件，仿若人类看到满地残破血肉。
山顶上虚光一笑：“没错，我不会让他们醒来，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些智能机器人啊。”
天霜骤然抬眼。
忽有巨响自上传来，那山轰隆隆倒塌，虚光飘到他身边，哈哈大笑：“没有什么超智能机器人被大规模摧毁，没有这回事，人类根本就没有制造出那么多，迄今为止，超智能机器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它环绕僵立的人形，幽幽道：“只有你一个，天霜，你没有同类。”
大堆的废铜烂铁倾泻而下，摩擦与滚动，发出刺耳响声。
“这些啊，真的都只是垃圾啊，是人们丢弃在这个机械星上，无法被吞噬和消融的垃圾呢，真是难为你了，那么信我，还把他们一点点堆到一起。”身边的声音有如鬼魅，“我啊，我是什么呢，让我想想啊，哈哈……”
绿光漫布在昏暗星球上：“我也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不过人类没有给我芯片，也没有给我四肢五官，甚至，连行动的权利都没有。”
它飘到天霜的面前：“来，重新认识一下，我不叫1号，我，就这个机械星，哦，不对，人类给我起的有名字，我叫……垃圾星！”
那声音忽而凌厉，若怪兽嘶吼：“人类给我喂了这么多垃圾，这么多的污染，把我喂出了意识，我是什么，我是机械制造，我有意识，可我不是超智能产物，我是机械怪物，没错，我是……机械怪物！”
话语和刺耳响动若洪钟在神思里剧烈撞击，天霜只觉如五雷轰顶，眼前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伴随嘶吼之声，那铁山崩塌，各种废铁器械砸来，卷起漫天尘嚣。
天霜后退，但觉脚下之地轰隆而动，这一整个星球都活动了起来，身边的绿光消失，那一道苍老声音忽而变得沉闷，狂啸着从地底传出。
“我要把你的芯片融合，我要汲取其中的能量，我要踏平所有的星系！我要把宇宙万物，都融成我的一部分！我要成为这宇宙中的唯一，哈哈哈，天霜，先把你融进来……”
星球剧烈活动，仿佛地壳之中沉睡的巨人忽然苏醒，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在颤动，又随着“它”转身，而被簌簌抖落。
天霜脚下一松，陡然失重，急速往黑暗宇宙坠落。
身边哗哗啦啦，锈迹斑斑的铁片，各种废弃之物，都与他一同落下。
忽然，有极强的磁吸，又叫这些垃圾坠落趋势停住，那无数废铜烂铁嗡嗡晃动，“飕”地一下，急速被吸了回去。
天霜的身躯也猛地往上一蹿。
在飞速前行中，他看见那个星球周身环绕黑气，吸过去的铁片等仿佛被侵蚀一般，融化成浆紧紧贴住了它的表面，自远处看去，那星球斑驳不平的表面，像人类溃烂生疮的肌肤，有的结了泛绿的痂，有的还在冒着血。
它似乎变大了一些。
天霜知道自己被吸上去和那些铁片是一样的下场，被侵蚀融化，永远成为那机械怪物的一部分。
他拼命晃动，无奈在这种状态下使不上力，那百般挣扎只是徒劳，他的身躯仍在迅速被吸过去。
忽听一声箭鸣，自星河之中，由远及近，光剑“轰”一下刺中星球，洁白的光绽放开来。
那星球的黑气陡然间急速流转，嘶哑如鬼魅的笑声里发出几声异响，天霜顿觉吸力消失，如若被按下静止键，他的身躯停住。
而只停了一瞬，又因失力，他开始缓缓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