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然细声道:“被选作祭品的男人肯定都是外来者,男人力气更大,又没有用处,留在寨里也是麻烦,所以往往抓到男人时寨民会当场杀死他们。将他们剥皮抽骨,放血撕肉,然后封存进妈妈特制的瓦罐里送到庙里来,当祭典开始时再取出。”
她沉默一瞬后小声说道:“我以前以为那些瓦罐里装的都是村民送上来的腌肉,直到慧如告诉我,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寨民拆分后装进罐子里……”
可想而知,这一连串的刺激对除然而言有多大,说到这一段时她的表情还有些恍惚,有种一言难尽的灰败木然。
纪屿安想到除然认知中的瓦罐里装的是“腌肉”,心想,她该不会是吃过那些肉吧……
想到这里,纪屿安也不由沉默了一下。
“谢谢你的提醒,等下回去后我尽量联系同伴,看看能不能离开这里。你再和我说一下你们祭典的流程吧。”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除然不解。
纪屿安低声道:“时间紧促,外面又还下着雨,我们来时坐车上来的,想避开寨民下山的话恐怕不易。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祭典的流程,万一我们被抓住了,就只能趁着他们准备祭典的空荡逃走了。”
他说的有道理,除然被他说服,便将祭典的流程告诉了纪屿安。
祭典的流程并不复杂,总共分几步。
第一步是祭典开始前的准备,首先寨民们要将男性祭品处理好装进瓦罐送进山神庙宇,然后用祭品的血倒满祭坛的凹槽。
第二步则是祭典开始当日,将女性祭品捆绑好后押到祭坛上,由祭司亲自引领她们“献祭”自己给山神。
前两步都与祭品有关,但第三步却不同,第三步的重点在于祭司传人,也就是面前的除然。
据除然说,祭司之位三十年一轮换,在祭祀当日,当祭司完成献祭祭品的仪式后,除然将在山神的见证下取代她的母亲称为新的祭司,成为舌山新一代说一不二的话事主。
听到这里时,纪屿安的眼神很微妙:“那如果没有祭品的话,你的母亲还会让位给你吗?”
“肯定会呀!”除然的语气理所当然:“我是妈妈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的祭司候选,所有寨民都知道我就是下一任祭司,祭祀只不过是一个流程罢了。”
“除非山神亲自出现否定我,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就根本没有山神。”
纪屿安心想这可不一定,只不过“山神”不一定是山神,可能是其他东西包装而成。毕竟这里可是鬼怪的世界,真实存在着非自然力量,除然的母亲很明显便掌握着这一力量。
不管怎么说,纪屿安已经确定了除然身份的特别,他想,除然必定是祭祀当日的重要一环,虽然他暂时还不清楚除然所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因为除然很配合的态度,再加上她不能缺席祭祀,所以纪屿安在得到想要的信息后就放了她,自己则和纪嵘景在除然的注视下又跳进了水井口中。
他并不担心恢复自由后的除然会出卖他们,毕竟就算她什么都不说,找不到祭品的寨民也迟早会将目光放到新来的学生鬼身上。
更别提他刚刚还安排了陈雪如将绑老徐的绳子松掉,算算时间,那个寨民指不定已经去通风报信,带人进入地道了……
事情不出纪屿安所料,在他和纪嵘景在地道里原路返回穿过两个地洞口时,老徐果然找到林寨主,带着一群寨民踢开了1号、3号两家之外的院子,把其中没进地道的学生鬼和玩家一网打尽,男女分开,五花大绑。
纪屿安通过那颗藏在石狮嘴里的眼珠看到,林寨主带着寨民将二十来个学生鬼押进了山神庙,而老徐则带着几个寨民正往自己家的方向冲了出去。
他将视角转换到被绑起来的学生鬼身上,林寨主留下十来个寨民看守学生鬼后,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寨民从水井口里跳下去。
联合起林寨主的行动和老徐离开的方向,纪屿安猜测老徐将他们的行动告诉了林寨主,此时他们从两个不同的入口进入地道,打的应该就是两面包抄的主意。
纪屿安不乐意看玩家爽快,更不想她们失去控制,便遥控着陈雪如带谭敏心和赵梓彤走上正确的路,随后双方在第三个地道口汇合。
谭敏心和赵梓彤是玩家,不能接触雨水,因此从头到脚都被布包的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缝隙。她们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看到有人从对面走过来时连忙拿手电筒晃了晃,看清对面的人是纪屿安和纪嵘景后才松了口气,抵御反抗的姿态松懈下来。
谭敏心走上前问道:“你们俩下来地道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纪屿安抬起手,五指张开盖在脸上,轻声说:“把手电筒拿开,光太亮,刺到我的眼了。”
谭敏心连忙将手电筒收起,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纪屿安的手缓缓落下,抬眸轻轻瞥了她一眼。
看着他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半张脸和眼睛,谭敏心微微一怔,总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晦涩,她来不及多想,便听面前人说道:“……我们本来在前面走,但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有一堆人在接近。我们不敢托大,就回头了。”
谭敏心愣住,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将纪屿安往旁一推,手电筒打开,直直往前照去,昏暗的地道里,扛着锄头的林寨主和几个寨民正站在不远处的后方,冲着他们狰狞地笑,一颗心霎时坠入谷底。
被她推开的纪屿安撞向山壁,纪嵘景急忙靠过去充当肉垫,才没让纪屿安撞伤。
谭敏心顾不上自己粗暴的动作,拉着赵梓彤转身想跑,陈雪如“紧张”之下不小心将两人绊倒。
纪嵘景将撞到他怀里的纪屿安搂住,冷厉的眸光从地上的谭敏心身上狠狠剜过,要不是纪屿安拦着,他恐怕就要动手了。
纪屿安扯了扯嘴角,撑着纪嵘景硬却弹性的胸膛上轻轻吸了口气。
捡起地上暗掉的手电筒重新打开,照往谭敏心她们逃跑的方向,昏黄的灯光照亮身后那一条路,几道扭曲的阴影投在山壁上。
蜿蜒的转角处,满眼阴冷的寨民老徐出现,带着另几个寨民将后面的路堵住,缓缓向几人逼近。
林寨主和老徐带着一堆寨民两翼包抄,手里拿着锄头等农具,将谭敏心、赵梓彤和一众学生鬼的去路挡住。
谭敏心看着逐渐逼近的寨民,一颗心沉进谷底。
她的脸色苍白,目光从崎岖陡窄的山洞移到面目扭曲的寨民手持的农具中,身后的赵梓彤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拉着谭敏心的衣角颤颤巍巍地问:“谭、谭姐,我们该怎么办?”那么多敌人,她们能逃得出去吗?
谭敏心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双全难敌四手,而她们又在地下密道里,寨民们占尽了主场优势。谭敏心这边不但没有助力,还有一堆走路都能将她们绊倒的‘拖后腿’的NPC。
谭敏心无奈发现,她和赵梓彤在眼前这种局势下,能逃脱的概率几乎几乎为0。
即便勉强逃脱,两人的战斗力也要因此大打折扣。除非……
谭敏心下意识看向了纪嵘景,她记得这个NPC曾经让她的役鬼感到害怕,他不是普通的NPC,如果他能动手的话,或许可以尝试对抗一下寨民……
谭敏心这么想着,与纪嵘景的视线碰到了一起,随后一怔,不禁打了个寒颤。
青年怀抱着那个略显消瘦的少年,他的面部依旧僵硬死板,一双眼睛却格外阴冷暴戾。
他死死地盯着谭敏心,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恶意一点也不比那些寨民少,甚至更为强烈。
谭敏心慌忙收回视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心里发苦地想,看来这波只能束手就擒了。
第24章 祭品
谭敏心做出决定后低声交代赵梓彤:“动手的话胜算太低,先投降吧,等上去后看情况再应对。”
赵梓彤低低应了一声,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林寨主带着寨民走上前,桀桀冷笑:“你们这群小崽子倒是有本事啊,居然发现了地道。”
“呵呵,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对你们下手,结果你们上赶着找死,现在我倒是不用纠结了。原来那堆祭品逃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正好拿你们这群小崽子替上!老徐,动手,把他们几个绑起来押上去!”
老徐得令,立刻拿着一捆两指粗的麻绳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一脸怨毒地招呼着手下的寨民把几只鬼和两个玩家的手绑起来,押着他们离开密道,重回到地面上去。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起已经停了,纪屿安几个被寨民带到了山神庙,被绑的玩家和学生鬼、黑袍祭司和除然全部都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寨民。
一堆人挤在一起,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变得拥挤不堪,人鬼的呼吸交错混杂,空气逐渐浑浊腥臭。
黑袍祭司坐在藤椅上微微后仰,慢悠悠盘着一根莹白的骨珠串子,除然换了一身庄重正式的华服,垂着眸一脸乖巧地站在黑袍祭司身后。
林寨主一进来就大声乍呼地说:“祭司,我把闯进密道的这几个小贼也抓到了!三十三个学生仔全都在这里,一个不少!”
除然闻言偷偷拿余光去瞟,纪屿安正低着头看手腕上的绳子,敏锐地察觉到除然的视线,在她望过来的一瞬间倏地抬头,黑沉沉的眼珠子将除然吓了一跳,除然连忙转过头,不敢再和他对视。
黑袍祭司没理会身后除然的小动作,隐藏在黑袍下的视线从一众学生鬼身上划过,问林寨主:“之前逃掉的那些祭品呢,还没有找到吗?”
林寨主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冷着脸摇头道:“那群猪猡太能躲了,也不知道藏哪去了,舌山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们。”
除然耳朵动了动,悄悄松了口气。
原先的那批祭品被她藏进了密道里,纪屿安之前也说自己和她们碰面了。之前林寨主跳下水井口时,她还在想她们会不也会被林寨主抓到。
好在她们的运气还不错,和纪屿安碰面之后可能走了其他的岔道口,没有和林寨主他们遇上。
黑袍祭司幽幽道:“实在找不到的话就算,拿这些新抓到的充作祭品吧。当务之急是筹办祭典,那群祭品等祭典结束后再慢慢搜,左右她们也逃不出去,迟早会露面的。”
林寨主颇不甘心,也只能无奈应了。
黑袍祭司起身,围着学生鬼转了起来。
学生鬼们面无表情,也不害怕,像机器人一般蹲在地上,看到黑袍祭司靠近也没有反应。
玩家做不到像它们这样无动于衷,虽然竭力表现出镇定,但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微微颤抖的小腿却将他们的忐忑不经意间暴露了。
变化来得实在太快,谭敏心和赵梓彤因为和纪屿安离得近,参与进了事件发展,对眼前的局势勉强有一丝心理准备,但那三个男玩家却是彻底懵了。
从他们进入副本到现在过去还不到十个小时,中间有一半时间在下大雨,几个男玩家觉得祭典两天后才开始,时间还很充足,所以也没急着冒雨探索副本,不曾想,一转眼他们就变成了副本中鬼怪的阶下囚,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袍祭司的身份和打扮都不同寻常,即便不是BOSS本尊,想必也是BOSS座下的重要助手,面对着她,几个玩家心理压力很大,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不仅是玩家不解,林寨主也很疑惑黑袍祭司的举动,问祭司:“祭司大人,这群学生仔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您为什么一直围着他们打转?”
祭司声音嘶哑低沉:“近些年来舌山的游客越来越少,女牲要活得所以一直没杀,还算新鲜,但那些男牲因为不留活口,保留下来的都是腌肉腊肉,我记得最近的一次男牲还是好几月前抓到的,是吗?”
林寨主眯着眼,视线在几个男学生鬼身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那些男牲的血肉放的太久,的确是有些不新鲜了……”
祭司嗬嗬笑了一声:“先挑几个开开刀,给祭坛放点血。”
林寨主精神一振,笑容在脸上浮现,问道:“没问题,挑哪几个呢?”
三个男玩家闻言瞬间绷紧了身体,在心中拼命紧张祈求,不要挑他们、不要挑他们……
祭司停在了纪屿安面前,纪屿安抬起眸,冷冷地和她对视着,凛然不惧,一点也没有身为阶下囚的恐惧和狼狈。
黑袍祭司察觉出他的棘手,皱着眉头走开,又停到纪嵘景面前,再离开……最后停在那三个男玩家面前,在他们头上分别点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这三个血气最足,就他们了。”
三个男玩家脸色瞬间灰败,王大海反应最快,看似矮胖,一身肥肉,人却很灵活,整个人直接跳起来冲了出去,向庙外跑去。
然而他的挣扎只是徒劳,没跑两步,就有一个身材粗壮、疑似屠夫的寨民挡住了他的路,屠夫寨民高举着大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铁锈色的光泽,他将屠刀用力劈下,王大海整个人就从中间被对劈成了两半,红白的血液和脑髓混了一点,溅在了地板上。
“呕。”
除了四个玩家和除然,其他所有人都无动于衷,满脸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丁奇脸色煞白,双腿当即就软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求饶道:“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祭司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轻蔑道:“把地收拾了,这两个也拖下去,带到祭坛上再杀,血不要浪费了。”
林寨主高兴地哼了一声,让寨民将倪钊和丁奇给拖了下去。
倪钊脸色苍白,勉强还算镇定,眼睛四处瞟着,似乎在寻找转机。丁奇用力嘶吼喊叫挣扎着,却都是做白用功。
寨民把两人拖出了山神庙,丁奇的喊叫声越来越远,在某一瞬忽然断开,突兀消失。
赵梓彤害怕地往谭敏心身边挪了挪,恨不能整个人都和谭敏心黏在一起才好,谭敏心也有些魂不守舍,紧抿着唇,不敢去想丁奇和倪钊的下场。
三个男玩家被拖走后,祭司又坐回了藤椅上,冷声道:“除然。”
除然打了个寒颤,哆嗦着走到祭司面前跪下,颤着声音喊道:“妈妈……”
谭敏心勉强打起精神,目光停落在除然身上,视线微凝。
除然她看上去和舌山的这些寨民很不一样,她看上去更有活力,神情带着一丝柔软、天真和善良,她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中布满初见血腥的惊惶……在这个满是‘木偶’的院子里格外明显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