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屿安问道：“您就是城主吗？”
城主轻轻点头，舒展着四肢坐直了身体。随着她的坐直，纪屿安看到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生了绣的铁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断了，半搭在她的肩上，被长长的黑发给遮住了。
她穿着白色的宽大衣服，衣服下探出一根黑色的带子，袋子往下垂着，一直垂到地底，深埋其中。
鬼婴们看到她后否激动了，但还记着自己的职责，乖巧的一个个生前，分别与城主抱了一下。
等其他四只鬼婴都与她抱过后，霁虹才冲上前，一把扑进了城主的怀里。
纪屿安看着在城主怀里撒娇的霁虹，问道：“她是你的孩子吗？”
城主微笑着说道：“城中所有的鬼民都是孩子。”
纪屿安：“我说的是亲生的。”
城主幽幽道：“她们在我的羊水中徜徉，和我有着能互相传递力量的脐带，也吸食着我分泌的乳液，她们本来就都是我的亲生孩子。”
纪屿安不说话了，城主明知道他问的究竟是什么，但回答的却很含糊笼统，显然并不想满足纪屿安的疑惑，纪屿安闭上嘴，也不再为这个问题纠结。
“女儿城的鬼怪们都说出事了，请问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你特地让鬼婴们将我带来这里，可否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城主说道：“你带来的那两个玩家有点烦，将我的城池搞得一团糟，还教唆我的女儿与她的姊妹作对。”
纪屿安想了想，问道：“你说的‘女儿’是指晴晴吗？她应该算不上是你的女儿吧，她是秦羽的役鬼。”
城主微微一笑：“她很快便会是的，早晚的问题罢了。”
“人鬼殊途，她是一个鬼怪，她的恋人却是一个人类，一个还想要回到现实世界的人类。”
“那个人类之所以没有回到现世，只是因为那个人类还没有走到回到现世的路而已，而不是因为舍不得她。”
“如果有一天那条路出现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回到现世，然后与一个活着的女人，他真正的同类，结婚生子，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帮助他、成全他，只会使她变成他生命中的注定被抛弃的一个过客。”
“她真正的该做的是，杀死他、留下他。”
“人终有一死，她只是帮那个男人提前带到他的必经之路上而已。她只是还没有想清楚，所以才会和她的姊妹们作对。但没关系，她的姊妹很快就会教给她，如何做才能正确拥有她的爱人。”
“等她想清楚便做出正确的抉择后，我会不计前嫌地接受这个女儿，让她和她的爱人在这座城里永远地幸福下去。她的爱人还能够给她生一个或者很多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这样的未来很美满，不是吗？”
纪屿安和纪嵘景对视一眼，对此表示沉默，并不发表意见。反正倒霉的是秦羽，和他们也没关系，秦羽自求多福吧。
纪嵘景甚至说道：“听上去也不错，正好秦羽他妹妹也没了，你还可以把她妹妹也接过来，她们一家三口就在女儿城安家度日好了。”
“那么圆满，还有点便宜他了。”
城主笑容意味深长。
纪屿安：“……所以，您究竟出了什么事？”
城主叹道：“这让我该如何说呢……您带来的玩家在城中捣乱，您两位的实力又那么强，看到您们出现的时候我就一直担心您们也在城中乱来，所以一直都很关注你们。”
“然后……？”
“……就对其他地方有了一点疏忽。”
“有一只蓄谋已久的小老鼠偷跑了进来，在我们的冥河中倾倒了一些辐射性很强的污染物。我不能让那污染物继续扩散下去，否则我的女儿们都会因此畸变的。”
纪屿安：“您是想让我们帮您把那个污染物给找到吗？”
城主不由轻笑：“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呢？女儿城并不是普通的鬼域，让那只小老鼠得手一瞬已经是我们的失误了，我们怎么可能让这种失误继续扩散下去？那只小老鼠已经被我解决了，污染物也被我捞起来了，并不用劳烦您。”
“只是那个污染物的辐射性太强了，虽然很快便被我打捞起来了，但附近的河域还是受到了影响，那里的孩子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畸变。我希望您能替我去一趟那段河域，将那里的孩子恢复正常。”
纪屿安不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
“因为您有控制畸变的能力呐。”城主叹了一声，实力可以强行提升，能力却难求，与鬼怪生前的际遇脱不开关系。
她以前并不觉得自己能用上这种能力，因此也没有想专门去狩猎拥有这种能力的鬼怪，不曾想便在这一茬上被设计了……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也是其他鬼怪眼中的盘中餐。我并没有考察的资格，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继续等待下一个你了。”
纪屿安微怔，须臾后问道：“所以，我从美容院一直到这里来，并不是意外，全部都在你的引导之下对吗？”
城主闻言笑了：“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沉溺于过去而无法解脱的失败者罢了，我如何能有你引导你的资格呢？”
“我只是幸得命运的怜悯，是你成神之路上的一位普通的引导者罢了。”
纪屿安皱眉，说完以后城主也沉默下来。
很久以后，她问道：“你知道主系统是什么吗？”
纪屿安想起韩晓晓说过的话：“是罪都之主、恶鬼之首吗？”
“算是……也不算吧。因为它可不止是罪都之主，用万鬼之主来形容它，更精准一点。”
第84章 女儿城
“万鬼……之主？”纪屿安喃喃道。
城主笑嘲道：“没想过这个答案是吗？是啊，谁能想到一个强迫所有鬼怪将鬼域开放成副本给玩家、供玩家狩猎的东西居然是鬼王呢。”
“哪个族群的王会是这种德性？它根本不是万鬼之主，是万鬼之敌才对！”
纪屿安静静听着，问道：“听你的话，你似乎很不认可这位‘万鬼之主’，外界的鬼怪里知道‘万鬼之主’的也没几个，但你还是承认了它的身份。我是否可以猜测，这并不只是一个称呼，而是某种有实质性意义和权利的身份？”
城主沉默一瞬，答道：“是这样不错，即便它的所作所为毫无责任感，视万千鬼怪如蝼蚁，但这并不能它是被鬼界法则所认可的鬼王这个事实。”
“它是鬼界的王，掌控着鬼界与外界的通道，是这一界中只手遮天的无上主宰。”
纪屿安眉头皱紧，‘法则’又是什么？
他成长的时间太短，没有足够的时间积累，对鬼界的了解过于浅薄。
好在城主是一只耐心的鬼，又对纪屿安有所企图，很认真地为纪屿安解释着他的困惑。
“‘法则’算是鬼界的意识吧，它的职责应当是守护鬼界，促使其发展的更好。但它只是有一种有意识的规则，并不算是鬼怪，它不能直接插手改造鬼界。只能它选出一个代言鬼，能赋予其一定的特殊身份，使其获得身份所对应的特殊能力和气运，让其代它发展鬼界。”
纪屿安问道：“主系统就是它选择的代言者吗？”
城主笑容嘲讽：“曾经是的，但在你出现后就不是了。我以前只是想想，但在我得知又有一只S+级潜力的鬼怪也就是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它应当是后悔了，后悔选择主系统成为‘万鬼之主’。假如说，它有后悔这种情绪的话。”
纪屿安敏锐地从城主的话嗅出一丝怨愤的气息，他若有所思，问道：“你和主系统，曾经都是‘万鬼之主’的备选者，它选了主系统，放弃了你，是吗？”
城主冷笑一声，俨然是默认的态度。
“我是当时最强大的怨鬼，主系统是当时最强大的恶鬼。我们之中本有一个可以成为鬼王，统率鬼界。”
“人智不灭，偏念不息。当时的婴儿塔还没有被取缔，又逢战乱时节，时常有女婴塔或怨女并入女儿城中。女儿城很团结，所有的并入其中、被我庇护着的女儿们都愿意将全部的力量都贡献给我。女儿城每并入一只女鬼或女婴塔，我的实力便壮大一分。恶鬼那边却不同。”
“恶鬼之所以为恶鬼，便是因为它们集聚了人欲中所有的偏见和恶劣的私欲，它们生来邪恶，永远不会真正信仰某个存在。虽然臣服于当时还没有升任为鬼王的主系统，但如果有机会，它们一定会将主系统推翻，自己上位取而代之。主系统虽然能汲取它们的力量壮大自己，但只能汲取到部分，那些恶鬼根本不可能将它们的力量全部开放给主系统。因为它们也怕防线全开后，主系统反将它们吸干吞噬。”
“在没有法则偏帮的情况下，我本身的实力原本是占上风的。不看实力，单看管理能力，我的女儿城井然有序，主系统手下的罪都却是一个弱肉强食、毫无秩序的混乱之地！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都才该是鬼王，是万鬼之主。”
城主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珠子却黑透了，乌沉沉地仿佛要滴下黑水。
纪屿安：“……那为什么法则选择了主系统成为万鬼之主呢？”
“因为我……不够公平。”城主勾起唇角，幽幽笑着说道：“怨鬼受怨气影响，神智浮躁而混乱，并且偏激易怒，很容易便丧失理智，并不是合适的王选。相比冷酷冷血到极致的恶鬼，怨鬼从根源上就是混乱偏执的，每一只怨鬼都有深恨的对象，永远做不到公平公正。”
“它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正确，我的所作所为也验证了这一句话。”
“我尽可能去调和女儿们之间的矛盾，设定了一系列的律法和规定来约束她们。可我做的再多，也无法掩盖我是个偏心鬼这一事实。一旦牵扯到男性，我会无条件的变更立场，保护我的女儿们。”
“恶鬼虽然坏，但其中有一部分是反社会人格，天性冷静。这种恶鬼有自己的一套观念，所有鬼怪在它眼中都一视同仁，皆为蝼蚁。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好的性格，但在法则看来，这似乎是公平公正的表现。”
“法则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并没有直接断绝了我的机会，反而创造了一个幻境副本用于考验我和主系统。很不幸，我没能压制住自己的本性，偏帮了一只作恶的女鬼，反而杀死了其中受害的男鬼，然后我的考验便失败了，而主系统通过了考验。”
“之后主系统便成为了万鬼之主，而我错失了那次机会。我并没有什么损失，只是永远再也不会有突破的机会了。”
纪屿安面露惋惜，城主看着他笑道：“你是在替我惋惜吗？没有必要，因为如果没有这一出的话，我也不会改变。知道吗？像你这样的男鬼，放在以前的时候，哪怕你没被女怨之力缠身，一生从未伤害过任何女孩，但你也并不会因此在女儿城获得优待。”
“只性别便是你的原罪，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我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言好语的和你说话，还答应放你离开。”
纪屿安：“……所以呢，你为什么说法则现在后悔了？”
纪屿安并不在意城主的话，她说的难听，但在证明自己身上并无多少女怨之力后，城民们对纪屿安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连纪嵘景也沾了光。
几句狠话而已，根本无关紧要。
城主冷笑道：“主系统逼迫众鬼签订霸王条约，让大家将鬼域开放，然后又从现世召唤玩家来强闯大家的鬼域，但凡是被闯入成功的鬼域，要么沦为玩家的奴隶，要么变成了主系统的盘中餐。”
“自它登王以后，鬼界中大大小小的鬼域已经消失了十分之二三。主系统自己的实力倒是强大了，但鬼界整体的实力却下降了。鬼界与法则息息相关，鬼界实力下降，法则也会变得虚弱，你说它后不后悔呢？”
纪屿安不懂：“我一直不明白，主系统将玩家召进这里的目的是？”
“我说过，所有鬼怪在主系统眼里都一视同仁。”
“嗯？”
“它们对主系统而言，都平等的只是食物。”
纪屿安若有所思：“主系统想吃鬼？”
“嗯。”
“但因为它的身份，法则不允许它吃鬼？”
城主笑道：“至少，不允许它光明正大的将所有的鬼怪都当做食物，像以前那样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也可以，但得给出一个正当的理由，譬如说，某只鬼怪以下犯上，得罪了它等等……”
“主系统并不耐烦这样做，理由总共就那么多，但它可是将鬼怪们当饭一样按时吃的。一天三顿也不嫌多，它能找多少理由？就算法则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它糊弄，它还懒得糊弄法则呢。”
纪屿安明白了：“所以它绕了个圈子，故意将玩家召进无限世界，又强迫鬼怪们签订合约。利用玩家当白手套与中转站，回收鬼怪和它们的寄生物？”
城主点头：“它根本不在乎玩家，玩家只是它用来捕猎和应付法则的工具而已，所以它也不会保障玩家的生命，对它而言玩家只是消耗品，死了就算，再从现世召唤一批就是了。现世别的不多，唯独人多，一天少个几千上万人都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那是低级玩家，高级玩家对它而言还是很珍贵的，不仅是高级玩家对付鬼怪们更有经验，更因为高级玩家在收服役鬼、进出各大鬼域的过程时，在它那里承受了更多的鬼力洗礼。高级玩家身死后，几乎都是高等级的大鬼，也是它的预备役食物。高级玩家就是它精心蓄养的牲畜，肥了就能开宰。到手的鸭子它不可能让他们飞了，可笑那些玩家还总是在找什么返回现世的路。”
“从踏入鬼界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半个死人了。就算回到现世也与普通人不一样了，他们永远都回不去的！这就是他们为自己贪心所付出的代价！”
纪嵘景：“……”
他低下头，张开手掌看了眼，随后又微微握紧合上。
怪不得他是A+级的天鬼，原来是生前被主系统刻意蓄养的缘故吗？
“所以法则后悔了，后悔将主系统任命为‘万鬼之主’。但它不能直接插手鬼界的运行和发展，然后就有了我？”
“可为什么会是我呢？因为我死的次数够多，怨气太深，所以潜力够强吗？”
城主凝望着他：“我不知道它为什么选择你，但肯定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虽然我已经没有了突破的机会，但其他实力强大的鬼怪仍然很多，它如果想推翻主系统，完全可以挑其他已成气候的鬼怪来培养。而不是从主系统手中虎口夺食，将处于它监视下的你夺出来，从头培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