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宋春和的戏份有限,统共就那么几场,昨天盛临意杀青了,白一帆也应该杀青了才对,盛临意对此有些疑惑,遂给吕凌凌发消息。
很快,他就从吕凌凌那里得到了答案。
“给宋春和加戏了。”吕凌凌说。
“钞能力啊?”盛临意皱眉。
“不不不,据说是资方考虑到能不能冲一下国外电影节的问题,要在里面加传统戏曲元素,主要应该是昆曲之类的,所以沈导才同意的。”吕凌凌说。
“原来是这样。”盛临意恍然,他看见白一帆臭着一张脸从化妆间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份曲谱模样的东西,浑身都散发着怨气,让周围的两三个助理都噤若寒蝉。
“加戏了他不应该很开心吗?”盛临意说:“他怎么苦大仇深的。”
“嗐,之前那些戏又没有台词又没有技术含量,上去站桩演就完事了,以他的古偶演技完全可以拿捏。”吕凌凌说:“但是唱昆曲哎,是要实打实唱的。”
盛临意眯眼,就见白一帆坐在那儿,觑着眼睛盯着曲谱看了半天,大舌头似的念:“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遍在幽闺自怜......这什么断句啊!是人说的话吗!不是,还要用唱的?这唱个鬼啊!”他说着说着烦躁的不行了,将手里的纸揉皱,往地上一扔,“搞笑简直,拍个破电影还要学这些东西!烦不烦!”
盛临意:“......”
盛临意:“白一帆是九漏鱼吗?”
吕凌凌:“这话怎么说?”
盛临意:“他连断句都不会断。”
“他会不会断句我不知道,但他之前演电视剧会把鸿鹄之志念成鸿告之志,把乳臭未干念成乳抽未干。”吕凌凌面无表情道。
“好的,是九漏鱼没错了。”盛临意扶额。
那厢,白一帆对上了刘思康,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耐烦的将曲谱扔到刘思康的膝盖上,“刘导,我唱不来。”
刘思康的额角剧烈的抽动了一下,手指将牛仔裤上的不料抠出一道一道褶,显然在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
“我们特意请了昆曲协会的胥老师现场教你......打个样儿就行,不用学十成十。”
“不行。”白一帆懒洋洋道:“我从小就五音不全,连歌都不会唱,怎么可能唱戏啊?学这个纯属浪费时间,我建议有这个功夫不如直接后期配音。”
刘思康又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可以后期配音。”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那白老师你背一下词,说词就可以了。”
“词也很难背啊,我根本看不懂什么意思,感觉说的就不是人话。”白一帆坐在椅子上撩开衣摆翘起二郎腿:“这样吧,我到时候就念一二三四五,后期随便你们怎么配,反正现在配音演员拿的钱也不少,该干点活吧。”
他说完这番话,周遭没人说话,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分外刺耳,刘思康已经快吸气吸出肺大泡了。
“行,就照你说的办。”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举了举手。
白一帆这才满意的起身,往片场里走过去。
那厢,盛临意在角落里围观完了这一切,他眨了眨眼,起身走过去。
白一帆揉成一团的昆曲曲谱已经被来往的工作人员踢到了箱子的缝隙里,也没人着意去捡,盛临意走过去弯腰捡起,小心的掸落上面的尘土,“咔嚓”用手机拍了张照,随后又放了回去。
他若无其事的转身,假装只是从片场路过,手指则已经在手机屏幕上翻飞搜索。
“牡丹亭,有什么不会唱的......”他边走边小声嘟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不是很有名的片段吗......”
他坐回塑料小板凳上,带上耳机,听了一段,又小声哼了一段。
他从前热爱音乐,音乐从来无界限,除了基本的流行曲,他也会听古典乐,戏曲,摇滚等等,他本就是天赋型选手,对音律的复刻度极佳,嗓音的音域又宽,所以即使没有专门系统的学习戏曲,在反复听完后也能简单的模仿出几句。
这一小段牡丹亭的唱段极具代表性,广为人知,在盛临意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唱了两遍,盛临意抬头,看着片场里的愁云惨淡,工作人员脸上那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的痛不欲生,不免心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该死的资源咖......也太废了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也不知道等沈顷哲来了以后会是什么局面。
沈顷哲会许他这么为所欲为的糟践大家的心血和努力吗?
直觉告诉他,沈顷哲不会。
纵使沈顷哲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倾向性的动作,但盛临意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没能看出沈顷哲的意图呢?难不成......还差点儿东西?
盛临意环起手臂,陷入沉思。
良久,他眸光一闪,有一缕坚定而敏锐的情绪掠过,他低头,点开了沈顷哲的微信,按下录音键。
那厢,沈顷哲正从医院的VIP病房里出来,他身后跟着不少人,各自在述说各自的保证。
“沈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看病人的。”
“类似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我们会加强巡护。”
“病人现在情况稳定,如果能出院我们也会及时通知您。”
“阿哲,你也不要太生气,没有人希望这样。”范承君挽着他的手臂安慰他,“人生就是不知道意外和计划哪个先到来,我们尽人事,你爷爷也会有菩萨保佑的。”
“我明白。”沈顷哲说:“总之有什么事就随时打我电话,不要顾及什么,无论我在哪儿都会赶回来的。”
“我知道的。”范承君说:“回去工作吧,你不也在赶进度,想要给爷爷一份惊喜吗?爷爷也不会希望你总缠绵在他的病床边的。”
她挥手拦了车,开门将沈顷哲送进去。
“妈,辛苦你了。”沈顷哲扶着车门,轻声说。
“没事,你赚了钱也会孝敬我的,对吧?”范承君莞尔:“你可比你爸靠得住多了。”
沈顷哲笑了一下,关上门。
车子朝着高铁站疾驰,沈顷哲的心绪稍定,点开微信,发现摄像组、造型组、场务、灯光等等等等,各部门全都在跟他吐槽白一凡,几十条未读消息排山倒海,甚至包括那圆滑的忍者刘思康也给他发消息,义愤填膺道:“念一句昆曲词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沈顷哲倒不意外,在跟制作组敲定要加宋春和唱昆曲的片段时,他基本就料到会发生些什么了,只是能把全剧组都点爆,白一帆也很有本事。
这东西在剧组留不长久,滚蛋是必然的事情,时间早晚罢了,而且善后的话会需要多费点心思,毕竟他算是背着整个制作组包括宋迟在内,要撬开白一帆这块烂木头,沈顷哲稍加思索,轻轻吐出一口气。
“滴答”
一条未读消息弹到了所有消息列表的最上方。
【呆子夜莺】:“语音消息30s”。
沈顷哲挑眉。
又来?这小子,嗓子好了就放飞自我了是吧?
他手指轻触,语音开始播放。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段水磨腔里百花齐绽,虽不是那么正宗,却缠绵婉转,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沈顷哲放完这一段,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阵,发现盛临意只发了这段儿唱词,没再说别的内容,没头没尾,又糊里糊涂。
沈顷哲的眉宇上扬。
那边儿白一帆因为不肯唱曲的事闹得鸡犬不宁,这边儿盛临意就状似无意的发来了这个,是巧合吗?
他怎么从中读到了一点儿别的东西呢?
是蠢蠢欲动的野心,还是暗藏炫耀的挑衅?
不论是哪一种,这呆子夜莺的真面目却是实实在在的袒露了出来。
什么懵懂无辜,人畜无害,茫然纯真,任人拿捏......通通都是放屁,盛临意分明也想在这浑浊的巨浪里搅上一搅,非但不怕湿身,还担心这浪不够浑,不够猛。
如此这般,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毕竟多一个人替他分担火力,他还轻松些。
沈顷哲眯眼,屈指在屏幕上缓缓敲字。
“是想让我夸你么?”
对方正在说话中。
片刻后又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郎君以为,我与白公子,孰美~~~?”
这小子用花腔还用上瘾了??
沈顷哲又好气又好笑。
偏偏那勾引似的话语在他的耳畔袅袅不绝,撒娇似的,让他难以发作,心口酥酥麻麻像过电一般。
沈顷哲以舌尖抵了一下上颌。
“你好像太明目张胆了一点。”
他继续敲字:“知道白一帆的后台是谁吗?能把你按死在圈里。”
【呆子夜莺】:“所以我不美么?”
沈顷哲:“......”
不是,好像有点太狂了吧?这是一点儿没在怕的吗?
......这么狂又这么妖孽的小子,有点司马昭之心,也可以理解。
沈顷哲哼笑出声,眉宇间带了些无可奈何。
他敲字:“是是是,你美。”
第28章
沈顷哲赶回片场时, 时值黄昏,迎面而来的是垂头丧气的刘思康,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多了好十几道, 愁云惨淡。
“你来的时间真好。”他走到沈顷哲身边拍他肩,垂头丧气:“那祖宗刚走。”
沈顷哲“嗯”了一声。
“他太嚣张了,连你都不等人就走, 这戏还拍什么拍!”刘思康怒声道。
“但你不还是给他拍完了?”沈顷哲似笑非笑,脚步不停。
“我......”刘思康一时语塞, 而后难以启齿道:“那些破烂玩意儿我自己都不想看, 别说你了, 肯定用不了啊,要不是他急着走, 我分分钟全当废片全扔了。”
“没事, 留着挺好。”沈顷哲淡定的有点不像样, 让刘思康更没话说了,只好在原地继续挠头, 唉声叹气, 连声说着“没了没了”。
沈顷哲单手抄兜,从容的穿过片场, 眼神锁定在角落里的一张小马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