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我不可能伤心。”
“为什么？”
“他们和我唯一的瓜葛只是把我生了下来，然后给了我足够的钱。”罗德麻木地说。
“他们？你是说你的父亲和母亲吗？”
“嗯。”
“我相信他们仍是爱你的，亲爱的。”
“我不相信。”罗德冷漠地说。
话题到此为止，这个罗德似乎被一种冷而硬的东西包裹着，还长满了尖刺。
“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亲爱的。”布兰奇接着说，“如果没有你，我今晚恐怕得睡大街啦。”
“没什么。”罗德的声音顿了顿，“只是看你顺眼。”
“你很善良。”
“你最好去看看眼睛。”
“可是你帮助了我……”
“我说了。”罗德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只是看你顺眼。”
布兰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罗德招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
那个地址算得上偏远，周围都是山林，空气清新，有莺鸟啾啼，这里比城市里还冷一些，夜风卷过树叶，哗啦啦地翻响。
罗德顿了一下，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穿上。”
“谢谢你，亲爱的。”布兰奇接过那件外套，“你真好心。”
“如果你感冒会更麻烦。”罗德头也不回，“这附近没有医院。”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一栋带着大花园的别墅前。
罗德熟练地扫虹膜开了门。
花园有些时日没有打理，花朵在夜风中打蔫，布兰奇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些花，略施小计让它们重新站立起来，她看着罗德的背影，忍不住问：“这些花都怎么了？”
“我解雇了园丁。”罗德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它们多可怜啊。”布兰奇叹息。
罗德没有说话。
别墅里一片漆黑。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布兰奇问。
“我解雇了保姆。”罗德平淡地开了门，“换鞋。”
房子里逐渐亮了起来。
罗德带着布兰奇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这里以前是保姆的房间，你可以睡在这里。”
“谢谢你，亲爱的。”布兰奇忍不住踮起脚，摸了摸罗德的脑袋，“你很贴心。”
罗德没有回应，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吃的，我随便做点。”
“好。”布兰奇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也来帮忙，可以吗？”
罗德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布兰奇看了看冰箱里的食物，卷起袖子，做了顿丰盛的晚餐。
她知道这是梦，她也知道梦里的东西不是真实的，但她还是尽量精心地烹饪菜肴，让它们看起来美味可口。
罗德无言地看着她细心地摆好了盘。
“希望你还记得这是我家。”他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
“哦，真是抱歉，亲爱的，但你也没有拒绝，不是吗？”布兰奇笑着将他按在了椅子上，“你一定饿了吧？你下午都没吃东西。”
“你怎么知道？”
“你一直在墓碑前站着呀。”布兰奇轻柔地说，“我理解那种心情，亲爱的，但是身体也是很重要的，不要因为伤心就折磨自己。”
“我没有伤心，我只是——”
“可是你分明很难过。”布兰奇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感受得到，你是个好孩子，罗德。”
罗德还想否认，却被温柔地拥抱住了。
“你只是不愿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布兰奇抚摸着罗德半长的头发，“我的孩子，你只是不愿意真正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你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
“我能看得出来，罗德，你是个善良的人，尽管对父母失望透顶，但也仍然爱他们，你曾一次次产生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你害怕受伤，于是用冷漠的壳保护自己……”
布兰奇缓缓地说，“你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因为自己很糟糕，所以才没有人爱你，你把自己封闭得太深，挖掘真正的你是如此困难，你缺乏足够有毅力和耐心的朋友……但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你是那么好，我的孩子。”
“……”
布兰奇感觉自己的肩头微微地潮湿了。
“你善良，正直，勇敢……”布兰奇轻声说，“但也很孤独。”
“……”
“在往后的日子里，你会来到一个神奇而危险的地方。”布兰奇轻轻拍着罗德的后背，“你会在那里遇到致命的危险，也会收获超乎预料的友谊，你能在找到一群温暖的家人，你会成为他们的同胞，你会在这里哭，在这里笑，在这里生活……”
“你会遇上志同道合的伙伴，你或许会身陷囹圄，但总会有人来救你，有很多人仍然在关心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份或能力，而是因为他们相信你值得。”
布兰奇扶住罗德的肩膀，看向他的眼睛，那双蓝眼睛正微微发红。
“而我的孩子，你真切地值得。”
第93章 墨菲斯
啪, 啪，啪。
鼓掌声从他们身后响起。
“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如此说，“你是个好人, 布兰奇女士。”
布兰奇转过身, 看向突兀出现在房中的男人。
他穿着上个世纪的夹克衫, 面容带着些许沧桑。
“你好, 我似乎知道你, 但我们从来没见过面。”布兰奇轻缓地说, “请问你是墨菲斯先生吗？”
“是的, 是我，没想到我能被你记住，布兰奇女士。”墨菲斯躬身行了一礼, “我是墨菲斯，我知晓你已经研究出了穿梭梦境的能力，却一直没有上门拜访，请原谅我的失礼。”
他显得很有礼貌。
“他是谁……”罗德微微沙哑的声音从布兰奇身后响起, 带着全然的迷茫。
“一个访客。”布兰奇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别担心, 我会应对好的。”
“我更希望你将我称为一个朋友，尊敬的布兰奇女士。”墨菲斯似乎是有意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我此次前来不是为别的，正是为了与你会面，女士。”
“你不必如此客套，墨菲斯先生。”布兰奇含笑，她确实被取悦了, 因为她喜欢有礼貌的访客，“请问你有何贵干呢？”
“我察觉了一点不好的倾向。”墨菲斯说, “故而来寻求帮助。”
“不好的倾向？”
“你应该知道，作为梦神，我无法离开后室，我只不过是从拉·埃弗的梦境中偷取了力量，才能在诸多梦境中显现……”墨菲斯缓缓地说，“而我最近发觉，祂似乎要醒了。”
“我并不知道拉·埃弗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墨菲斯先生，我从未与祂打过交道，我们模糊地猜测其为后室的意志，但实际上也并不确定，能仅仅通过梦境就赋予你如此权能的存在必然不可估量……你对祂有更多的了解吗？”
“我只知道祂的梦境是循环的。”墨菲斯就像泄了气，“我甚至不知道祂的实体是什么，仅仅是祂入睡时的梦境，就已经把我所处的一整个层级全部同化进去了！”
“放轻松，墨菲斯先生，你是怎么察觉祂即将苏醒的？”
“我所处的层级，‘梦景’出现了一些不可忽视的裂隙与扭曲……”墨菲斯说，“最开始是整个梦境的呈现，画面的扭曲与错乱，梦中人物认知的畸形……然后是不可忽视的混乱与疯狂，物理空间变得一团混沌，接着是幻景的消褪，整个层级都在逐渐消散……”
“听起来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布兰奇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我来寻求帮助的原因，布兰奇女士。”墨菲斯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但谁都能看出他心神不宁，“现在的局面已经很混乱了，我想你们不会希望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有能力扭转整个局势的存在，我想让祂继续做梦，但我试过无数种办法，也只是能够延缓祂醒来的时间而已。”
“墨菲斯先生，祂是什么时候出现苏醒迹象的？”布兰奇问。
“我粗心大意，一开始根本没有发现！”墨菲斯懊恼地说，“但是大概就在我们所有人感觉到后室将要离开前厅之后的几个月吧，或许祂也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只是睡昏了头，反应比较迟缓。”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布兰奇问。
“除了我之外，最精通梦境的人，除了你，就只有Nostalgi Gaius了，我不想找那个疯子，她一定会趁机夺取我存在的根源，我只好来找你！”墨菲斯叫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进入‘梦景’，修复那个梦境！”
“但这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
“我知道，可是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没有人知道拉·埃弗是什么，没有人认识祂，祂就像凭空冒出来的！”墨菲斯近乎绝望地诉说，“除了再苟延残喘一阵，我还能怎么办呢？说不定我们能在修复梦景的过程中找到让祂再度沉睡的方法？祂一醒来，我的存在都要被抹消了！我就要死了，不，比死还要可怕，我就要彻底不存在了啊！”
布兰奇叹息。
“很抱歉听到这样的事……这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了。”布兰奇摇摇头，“我会帮你的，墨菲斯先生，但是在此之前，你能不能解除这个让罗德悲伤的梦？”
“当然，当然可以……这是他作为人类时情感反应最强烈的梦，我无意令他重温痛苦的回忆，只是这段梦境更适合作为交流的载体，毕竟他作为扫兴客的记忆，我很难进行窥探。”墨菲斯赶忙说，“请跟我来，请跟我来吧，布兰奇女士！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需要一点时间安排好天鹅座档案馆的一切，墨菲斯先生。”布兰奇说，“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我保证。”
“当然，当然……”墨菲斯遏制着内心的焦躁，“我尊重女士的隐私。”
就像被橡皮擦在原地擦除一般，墨菲斯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梦神离开了这个梦境。
“……布兰奇女士？”罗德迟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您吗？”
“是我，亲爱的。”布兰奇回过身，身上的商务装又变为了洁白的古典长裙。
罗德似乎在努力思考自己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但是人在梦中通常都很难进行逻辑整理。
“我似乎对您说了些……不太好的话。”罗德磕磕巴巴地说，“抱歉。”
“没关系，罗德。”布兰奇踮起脚，揉了揉罗德的脑袋，“你仍然是个好孩子，好好休息吧，我需要做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