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隽却不认为事情如想象中的简单,看东溟使臣胸有成竹的样子,命李显义带几名女红之术高超的女官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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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斜梢,大殿中央的几名女官冷汗直流,手持穿了金线的细针面面相觑。
萧隽问:“如何。”
女官跪下,道:“启禀皇上,此流光珠不同一般珠子,内有数道弯曲回折的孔隙,先不论哪一道可穿出珠孔,即使寻见正确的线孔,要穿完百粒流光珠也……”
绝非易事……
余下的话女官自是不敢当着外邦使臣的面说,说了岂不有损大邺的颜面?
众人一听,便知晓此事并不简单,原来东溟使臣留了后招等着他们。
辉煌华美的大殿陷入沉寂,半柱香灭,仍束手无策。
比试落败事小,可此刻置身诸国朝贡的宫宴,意义非同寻常,如若输了,大邺颜面将至于何地?
最后一场比试,定然不能输。
静谧中,忽见一道月白身影翩然踱步,迎到殿前。
“皇上,臣想一试。”
萧隽定睛而望:“唐侍郎可是想到了法子。”
唐青笑笑:“自然。”
他神色闲适,面对胸有成竹的东溟使臣,无惧无忧,以云淡风轻之态对上使臣略带傲慢的目光。
机会只在眼前,错过就再无机会。
官员欲出声劝阻,却听金銮宝座上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
萧隽道:“允了。”
唐青抬眸:“谢皇上——”
他环顾四周,对寇广陵点了点头,又朝韩擒微微一笑,而后掠向远些的李秀莽,示意尚书台的几名侍郎同僚不必担心。
众人狐疑之际,他附到侍卫耳侧,吩咐他们去准备东西。
未等太久,侍卫带回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还有几支香。
唐青唤女官到身前,请她们用金线在蚂蚁的腰腹上系好,又将流光珠摆齐,蚂蚁放在珠孔内。
待用火折点了香,受到烟熏的蚂蚁急促爬动,很快,带着细长的金线穿过第一颗流光珠。
众臣暗笑,又恐声音太大惊扰了带线穿珠的小蚂蚁,纷纷涨红了脸,满眼兴奋。
东溟使臣面色犹如猪肝,话噎在嘴边挤不出一个字。
唐青浅浅微笑,朝对方拱了拱手:“承让了。”
只见大殿中央的人,潋滟美丽的桃花眸波光溢动,丰姿神韵,仙露明珠,丝毫不逊色于千年流光珠散发出来的光彩。
席坐上不少官员竟然看唐青看得痴了。
萧隽怔了稍瞬,心头涌出一阵喜悦。
唐青为了他竟做到如此地步。
目光寻着那人,却见唐青在环顾一圈后,与他只是点头微笑,之后却隔空朝韩擒挑了挑眉。
那等风华流荡之姿……只给韩擒一人。
纵使此刻萧隽坐于金銮宝座上,天下皆揽在手,可唯独那人的心……
那人给别人的回应,叫他生出明显的妒忌来…
稍远处,李秀莽亦捕捉到唐青和韩擒稍纵即逝的互动,一贯平和稳定的心绪,在短短的悸动后沉入失落,难掩情绪上的波动。
金辉大殿,上至帝王,下至高官大臣,目光和心绪皆系于那风华惊绝的青年身上。
第46章
月上中天, 宫宴方才结束。
宫人们将到场的使臣和官员们送出大殿,兖州寒凉的朔风一吹,浑身酒气和醉意的官员熏熏然地坐上抬轿, 往宫外去了。
在三场比试中应战的三人被留了下来, 李显义领着他们去颐心殿。
唐青今夜只饮二盏酒, 还不到醉的状态。
他拢紧狐白斗篷, 深夜的风拂过脸侧, 双颊顷刻如粉, 步行时轻轻飘着, 犹如踩在棉花上。
韩擒低首注视,侧过身,身躯恰好挡去往他身上吹的风。
唐青抬眸, 漆长眼睫弯起弧度,无声中朝韩擒眨了眨眸子。
李显义不动声色地把这份小互动捕捉到眼底,内心长叹。
*
颐心殿。
沐浴过后的帝王着宽松金丝暗纹玄袍,慵懒地靠着, 目光朝三名臣子掠去。
“诸位爱卿今夜宫宴有功, 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输了第一场比试的东南水师自是不敢邀功, 萧隽抬手,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见三人谦虚,萧隽便让李显义拟旨,本欲遣退几人,瞥见走在最后的身影,心念倏地一动。
唐青还没走下殿前长阶,被追上来的李显义单独唤住。
“陛下还有要事与唐侍郎商议, 请侍郎入殿一趟。”
唐青和前方石阶下等待自己的韩擒轻挥右手,示意他先回去, 旋即折回殿门。
萧隽负手而立,见他来了,不禁多看几眼。
唐青微微垂眸:“皇上可还有吩咐?”
萧隽道:“侍郎在最后的比试中立了大功,当真没有想要的奖赏?”
唐青低头不语。
此事前不久已经问过了,为何还要单独留下他再问一遍?
萧隽:“抬起头来。”
唐青遵照吩咐,甫一抬首,立刻撞入注视自己的那双眼睛。
不复往日淡漠,似有暗火流动。
窥感出几分熟悉的侵略性,唐青连忙低头,两鬓微微渗透出浅薄的汗意。
他思绪急转,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可那件事若在此时说了,对方断然不会应允自己,索性把心一横,斟酌道:“此事尚且先留着,如若有朝一日臣想要了,望皇上能答应。”
他轻声保证:“臣想要的,决计不会违背任何道义,也不会改变臣对皇上的忠心。”
萧隽半眯双目,打量他,半晌,给了这份许诺。
“好。”
且当这是他和唐青之间的承诺。
唐青唇边浮起些许疲倦的笑意:“时辰不早,还请皇上龙体为重,早点歇息。”
萧隽勤政,大邺初定时,常常忙至后半夜,这点强度于他没甚难度。
不过是借口和唐青多相处片刻,窥见这人堆积在眉眼的倦色,纵有私心,此时也不忍让他熬着身子,遂令李显义差人备轿,送他回殿。
唐青一惊:“万万不可……”
见他谨小慎微,对圣恩避之不及,萧隽便又滋生几许无名火气。
“罢了,退吧。”
唐青离殿,微醺的酒意全然清醒。
他站在门前望着一轮半隐的冷冬孤月,稍理斗篷,裹紧脸小心下阶。
阶前延出一抹长影,唐青诧异。
“韩擒,你还没离开……”
韩擒道:“今夜宿于廨舍,此刻想同你走走,顺道送你回去。”
唐青心下一暖:“好。”
韩擒问:“可是累了。”
唐青点头:“是有些,好像又回到梧郡那会儿,为了赶进度,时常伏案至深夜。”
每每睡醒,都会发现自己被韩擒抱回榻间,或在他身后落了件披风。
他左手覆上一阵温暖干燥的温度,叫韩擒牵在掌心。
侧首与其相视,唇角不觉抿起。
他轻道:“很久没与你这样相处了。”
在古代,谈场恋爱也不容易。
韩擒和他都官居要职,一个素日忙着军务,而他也要在御前和尚书台两头上值,每逢休沐,一个住在宫外,而他在宫里,想见面还得刻意安排。
两人悠闲踱步,即使不舍,也到了潇湘殿外。
殿内前厅亮着灯,许是兰香还在等他。
韩擒停下,指腹贴着掌心包裹的的那只手摩挲。
唐青笑道:“我该进去了。”
韩擒低低“嗯”了声,唐青转身欲走,牵着手的掌心仍没放开。
“韩……”
他话音隐没在蒙蒙月色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