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擒道:“我想守着先生。”
他目光里承载着隐忍的失落:“先生,请你不要接近王爷。”
唐青:“为何?”
转念一想,记起途中韩擒几次借口支走萧亭,他不是傻子,很快明白。
遂皱眉问:“这是陛下授意你做的?”
韩擒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唐青问完,眼神里露出些许审视的意味。
他心如明镜,待想清楚其中缘由,忽然生出少有复杂的愤怒。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我自己的情感意愿,何须受人牵制。”
韩擒神色闪过急惶和笨拙,尚未解释,唐青背过身,卷着被褥躺下。
他的声音闷闷传出。
“我也快三十岁了,若有成家的念想再寻常不过。想找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
“而且王爷品性出众,与我道同契合,待我率性磊落,真要发生什么,你们也不能这般联合起来牵制我,干涉我的选择。”
韩擒震愕。
“先生,我并非要左右你的想法……”
他艰难开口:“我只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唐青叹息:“我们分开了,你要我说几遍。”
韩擒:“我等先生,等不到也一直等。”
唐青不想与对方继续说那些反复循环的话,韩擒只认定一个死道理,像块任由风吹雨打都嵬然不动的磐石。
韩擒忽然缓下声音,沉沉说道:“若以后先生身边有了别人,我自是不会让先生为难,更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可只要您需要我,我就一直都在。”
韩擒有些迟疑,继而开口:“王爷不错,可他毕竟贵为皇室血脉,与皇上牵扯颇深,我担心先生会因此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当中……”
若朝上传出当今皇帝与王爷心属一人,此等轰动朝野的事,怕不能平息。
唐青过于瞩目的相貌和才情,使得与他相处的人很难不动心。
皇上与冀襄王感情匪浅,并非普通君臣可比,如若在唐青身上起了纠纷,事关皇权,他们会向唐青倾斜吗?还是做出伤害他的事。
这也是韩擒深感忧虑的。
唐青揉了揉眉心,道:“我心里有数,你快回屋歇息吧。”
他自然不会告诉韩擒,自己与萧亭只是做些表面功夫,对方也不会喜欢自己。
第68章
从邺都到冀州平城, 唐青一路舟车劳顿,途中强撑的一口气在抵达目的后就散了。
次日早上他吃了点温补的粥食,不久之后开始出现反胃犯呕的症状, 且不适应当地又寒又干的气候, 肌肤上接连起了疹子。
管事请来平城内最好的大夫诊治, 约莫半时辰, 才把人送走。
此刻唐青半倚在床榻之前, 被过敏折磨得浑身不适。
韩擒送走大夫, 遣了名府中的下人到药铺抓药, 手上另外拿着一罐方才大夫给的药膏。
他观察唐青脸颊,原本滢白如雪,因为过敏, 挠得两腮泛起血色,透出些细小的红疹。
韩擒低声道:“莫再挠了。”
说罢,双手合掌迅速搓暖,指腹挑出瓷罐里的药膏, 仔细将唐青胳膊周围起疹子的地方均匀涂抹。
药膏触碰到肌肤立刻化开, 起效很快, 缓解了唐青几分痒意。
韩擒问:“可有舒服点?”
唐青轻轻点头,道:“脸和脖子我自己可以涂抹,今日麻烦你了。”
二人交谈刚结束,门外适时响起萧亭的声音。
“身子可有恢复?”
萧亭端了两盆水进屋,放在睡榻周围。
“平城干燥,只能用老法子试试。”
又道:“本王吩咐庖房炖些冰糖梨汤,早晚喝一次, 看看可有效果。”
唐青一早起来就有点干咳,目前症状很轻, 大夫说还不到用药的程度,可佐以食疗缓解。
唐青言谢。
萧亭看着他,不忘叮嘱:“这几日你就好好歇着,把身子调养好,待气候暖和,再到实地勘察边贸情况也不迟。”
唐青轻叹:“只能如此。”
事分轻重缓急,若他不及时调整状态,恐怕往后会耽搁更多的时间,且他可以借在王府调理的日子,把书库内记在冀州历年边贸的详细资料查阅一遍。
韩擒欲言又止,碍于萧亭在,只能把话暂时放下。
不久,管事亲自从庖房送来炖好的冰糖梨汤,唐青在韩擒与萧亭二人的注视下喝完。
眼前忽然出现两只手,分别都递了块擦嘴的帕子给他。
他一怔,绕开二人,自己另外拿了块,道:“不劳烦王爷和统领了。”
见他回避,萧亭开口:“你暂且安心静养,冀州边贸的卷宗已经吩咐人整理,稍后就到屋内。”
萧亭进退有度,交代完便抬步离去。
韩擒陪唐青坐了片刻,管事和下人抬了半箱书卷放在屋内,唐青肩上罩了件素色披风,下榻整理卷宗,简单分类,适才坐在书案前打开查阅。
他忽然抬眸,望着影子一样跟在身侧的韩擒,道:“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在屋内哪都不去。”
韩擒微微点头:“周围有仆人和暗卫,如有需求只管吩咐他们一声,或遣暗卫来寻我。”
唐青浅笑:“我明白。”
韩擒定定看着他的笑,在房内多逗留了片刻,方才出门。
连续几日,唐青的院落只有韩擒和萧亭出入。
韩擒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就在旁边陪着,萧亭则与唐青商议边贸一事,点到即止,适时闲聊些许平城的风土人情。
如此下来,等他身子好转,冒起的红疹都消褪后,适应了冀州的气候和环境,便有了外出的打算。
四月末的平城,冰雪几近消融,院中点缀些许青绿和花苞,云层的阴翳拨开,每日放晴的时辰逐渐多了起来。
这日正午,唐青看天色不错,遂更换衣物,以冠束发,找到院子后习武的韩擒,说要出门一趟。
他虽在感情上对韩擒有所回避,但于公事上,怀着秉公无私的态度,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毕竟韩擒奉皇命护送他,边境此行,唐青与韩擒也算共事的同僚。
韩擒收起拳法:“我陪你一同前往。”
唐青没有拒绝。
管事正在堂屋前带人洒扫庭院,唐青向对方知会一声,道:“如若王爷回来问起,还请管事帮忙传话。”
管事笑呵呵道:“大人尽管放心出门,待王爷回府,老奴就把您的话告诉王爷。”
府中这会儿除了管事和几名洒扫的仆人,萧亭正在军营处理公务,而几名老将亦没闲着,去了军营后勤帮忙。
王府备有马车,唐青和韩擒一起乘坐,径直朝距离平城最近的一处边贸地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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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不设边贸区,最近的贸易区,在冀州更北,也就是距离平城有一个半时辰车程的崀山堡附近。
平城还能见到城邑的街景热闹,到了崀山堡,交错的路牙两边只设立着没什么规模的集市,百姓多居住在用泥土夯实的土房子里。
根据王府的马夫介绍,崀山堡很小,寻常人疾步而行,约莫半个时辰就能走完一遍。
此刻马车沿窄小的路道跑了一刻钟左右,面前赫然出现崀山堡的城门。
城门开着,有将士驻守,百姓进出需要出示鱼符核对身份,所带物品也需检查。
城墙用巨大的石块和夯泥磊砌,纵使有了风霜残垣的旧痕,仍显金石坚固之势。
走出城门,唐青抬首遥望,在不远处的一片平阔地势周围,隐约看到上面设立的旧址集市。
那里正是将崀山堡和胡族、各游牧外族隔离开的区域,也用作战地缓冲区,过去被设成临时贸易集市。
因为先帝封锁边贸交易的缘故,此地荒凉数年,偶尔有一些外族经过,也都遭受驱赶。
在周围驻守的将士看见有马车停下,正欲驱逐,瞧见率先从车内走出的男子,气度轩武不凡,不由面面相觑。
唐青紧随韩擒下了马车,靠近时被将士拦阻。
韩擒道:“不得无礼,此为冀州边贸监察史,都退下。”
说着,出示官牌,四周的将士见此情形,纷纷恭迎。
唐青意在低调实地勘察,没有为难他们,沿着交易榷场的旧址慢慢转开。
边贸榷场荒置已久,到处遍布灰尘,木头搭建起来的摊位结满蜘蛛网,滋生些许青色苔痕。
用唐青现代的目光来看,就像开设在城市郊区的农贸菜市场,规模一般,半小时脚程就能把这片区域走完。
此地被驻守边境的将士看管,如今空荡荡的,早已不见昔日的热闹景象。
边贸资料显示,这些年大邺停止对外贸易后,即使有战争发生,在交界之处,仍有几地的平民百姓偶尔出没,背着官方管控做点小本买卖。
纵观历代王朝,无论国家施行什么样的政策,就算处在战乱的年头,也无法彻底杜绝生活在边缘地区的百姓私下接触。
毕竟这部分人需要生活,他们艰难存活在战乱和政斗的夹缝中,不同的地方滋生了不同的生存规则。
唐青根据卷宗记载,吩咐随行的马夫带他们去了几处没有将士管辖的地方,果然发现几个零散交易的暗址,有大邺边境的百姓,还有一些游牧外族。
这些游牧外族都是平民布衣的穿扮,发现唐青和韩擒出现在此地,面色几分紧张。
唐青只看了看他们交易的物品什,对摆摊的小贩说道:“别紧张,我们只是经过。”
大邺边境的小贩见他衣着不俗,问:“公子是其他地方来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