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远办事利索,人也仗义,没一会,新律师的微信就推来了。
乔远:[小边,这位陈律师很擅长处理纠纷,你可以跟他聊聊。]边迹:[谢谢远哥!最近事儿太多了,回头再请你吃饭!]乔远:[不客气,你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叫我。]边迹跟陈律师约在咖啡店见面,一路上车开得磕磕绊绊,超车时被两辆SUV别了两次,又赶上一路红灯,到咖啡店时心情已经称得上很差。
不过,见到陌生人时,他又自动调整为热情社交模式,带着笑跟对方打招呼:“陈律师您好,我是边迹。”
随后指了指旁边的女士,“这位是唐晓歌,X航的法务经理。”
“您好。”陈律师跟二人握手后坐下,迅速进入正题,“边先生,能否请您再跟我描述一遍,您当时的行为?”
这个流程边迹已经复述过不下三遍,讲起来非常流畅。陈律师跟着他的节奏做记录,又要来了公司的处理通知。
“边先生,您的救援流程,全程积极、合规。且《民法总则》保护紧急施救者的权利,所以,飞机颠簸等不可抗因素造成的对孩子的过分冲撞,无法归咎于您€€€€这也是第三方调查结果显示的。”
边迹听着陈律师的描述,觉得这是个很温柔的人,气质和严岸阔、林宇、文鸿宇等等都不一样,属于循循善诱那一挂,应该很适合谈判或者引导。
“但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由公司给予受伤者部分赔偿也算合理。”陈律师略有为难地看着电脑屏幕,“只是乘客提出的金额,确实是偏高了。”
医药费林林总总加一块十万出头,但小夫妻俩护子心切,共要六十万的赔偿。法务评估后觉得过高,没答应。
唐经理说:“没错,所以公司这边也觉得不能接受。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公开庭审,又是医学事件的案子,我们领导可能会觉得,对公司的声誉不太好。”
边迹没说话,但陈律师听懂了:“所以,你们想要达成庭下和解?”
唐晓歌跟边迹对视一眼后,点点头。
“理解,这对双方也是最好的选择。”陈律师脑子转得快,很快拿出一套说辞,“对于你们来说,前段时间刚出了飞行事故,现在又闹出医学事件,确实影响不好。对于钱锋他们也是,毕竟应诉起诉流程繁琐漫长,只要条件可以谈拢,他们应该也不希望耗太多精力在这件事情上。”
边迹这才开口:“陈律师有什么建议吗?”
“我可以尝试着跟王女士和钱先生联系,看看他们的根本诉求是什么。”陈律师转头看向唐晓歌,“当然,在此之前,我也得听听您这边的想法€€€€能接受的底线,以及做法。”
唐晓歌跟边迹对视了一眼,后者知道自己作为当事人之一不便参与太深,于是找个理由,起身离开:“那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说,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慢走。”
边迹出门前看了眼咖啡店的挂钟,已经十一点了。最近过得兵荒马乱,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跟男朋友见面,也不知道严岸阔那怎么样了。*
时针指向十一时,审判员的锤子落下,书记员的键盘敲得飞快。
严岸阔的这场庭审,并不好打。
对方代理律师一上来就摆出梁景良婚内出轨的证据,认为他婚后房产、岗位、资源均来自顾家,而他存在过错事实,试图转移婚后共同财产,因此对方质疑他是蓄意在顾慧心得到遗产后才提出离婚。因此,对方主张,梁景良只能分割房产的后续增值部分,及仅在他名下的股权。
严岸阔则坚持对方的质疑无证据支撑,蓄意的指控无法成立,且遗产是顾慧心在婚后获得,属于共同财产,依照民法应当分割。
庭审的后半段,审判员认定梁景良的离婚蓄谋为案子焦点,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就是梁景良出轨的事实和时间。
严岸阔调出前段上诉人给出的证据,指着问:“上诉人使用这段2023年3月的录音、录像文件证明,梁景良先生早在去年就已经出轨案外人王喜,所以他选择12月提出离婚,属于蓄意分割遗产。那么,请问,这些证据是从哪里获取的?”
对方律师沉稳地回答:“是酒店的监控。”
严岸阔便拿出自己这边的材料,道:“这是我去W酒店同一个房间取证的监控。可以看到,摄像头在走廊,斜对房门,只能拍到门口。”
说着,他又将对方的证据拿出来做对比,“这是上诉人提供的监控视角,摄像头几乎正对房门和大床,完全能够拍到房内事物。”
严岸阔收起证据,面若冰霜,“请问,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视角偏差?”
上诉人的律师偏头跟顾慧心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后点点头说:“这段监控是去年3月拍到的,跟被诉人调取时间已经有大半年间隔。期间酒店接过一次投诉,说是摄像头角度侵犯住客隐私,从那以后,就更换了监控位置。”
严岸阔追问:“这款摄像头的型号是X-012,经查品牌信息,可知它只能保存三个月的数据。请问上诉人是如何保存到半年前的文件,并作为证据提交的?”
上诉人律师似乎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说:“上诉人去年3月联系过酒店,那时候就导出并复制了一份。”
严岸阔微微吸气,自知对方已经掉入陷阱:“保存监控需要法院调查令及相关部门的授权文件,3月梁先生还没有提出离婚,本案尚未成立,顾女士是如何未卜先知地提早联系,又是如何从酒店拿到监控的?”
对方律师有一瞬的慌乱,回头跟顾慧心商量了几秒钟,随后对着鹅颈麦强作镇定地说:“上诉人早期察觉不对,知道梁先生常住W酒店,所以提前联系了酒店安保。3月,梁先生频繁入住该酒店,于是上诉人就向酒店申请查看记录。因为双方当时还是夫妻关系,所以顾女士只提供了个人证件,便被允许查看监控。”
严岸阔指着新调出的画面说:“但是,我们去酒店调研时发现,监控室贴有明显标识:未经公检法机关授权,禁止调用、复制监控记录。”
顾慧心的脸色阵阵发白,双手绞在一起,冷汗直下。
严岸阔继续说:“3月份顾女士与梁先生还绑定着亲属卡,因此我们能够看到那时的消费记录。3月中旬,她多次向尾号为4XX9的账户汇款,总计汇过10万元人民币。而这个账号,在酒店安保经理的名下。”
严岸阔清了清嗓子:“也就是说,我们有理由质疑,该段监控记录属于未经公安机关和司法机关授权,以贿赂的方式非法获取的。”
对方立刻反驳:“不!顾女士与酒店安保人员的资金往来,与本案无关!且她详细提供了个人身份证明和调取原因,未对其他客人隐私造成侵犯!”
严岸阔针锋相对,语速越来越快,说得梁景良在一旁忍不住叫好:“那么梁景良先生是否属于酒店的客人?他的视频和录音是否被酒店未经核查手续递交他人?这是否属于隐私被侵犯?”
上代激动地站起来:“我认为不属于!”
严岸阔抬头看了审判员一眼,发现台上人眉头紧皱,心里已经有底。
这个问题没必要揪着不放,严岸阔换思路,乘胜追击道:“酒店往期监控是按小时存储的,往期每个视频大小在1000MB到1500MB之间,为何上诉人提供的视频只有610MB?这份视频是否经过裁剪或修改?”
“这和复置存储画质压缩有关,上诉人绝没有对证据进行任何剪辑和篡改。”
“前面提过,酒店监控每三个月就会进行覆盖,所以上诉人未能提供存储该视听资料的原始载体。既然如此,上诉人如何证明该证据未经修改剪辑?”
上诉人的代理律师扯了扯领带,气愤地说:“那就请被诉人向法院申请鉴定!我们没有自证的义务!”
顾慧心因为亲人离世、枕边人离心,已经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如今听到一连串的反问,精神几近疯狂,忽然站起来骂:“畜生……你们就是畜生!”
代理律师为她递上纸巾,轻声问:“你还要继续吗?可以申请休庭五分钟。”
顾慧心强撑着摇摇头,指着严岸阔说:“不用……你告诉他……监控都是真的……绝对没有修改……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女人眼泪如注,因疲惫而明显的黑眼圈附近肌肉一跳一跳的,表情却出了奇地隐忍和坚强。严岸阔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一动,赶紧低下头。
但在这个人的眼中,恻隐似乎只能持续一秒。他在贴好密密麻麻提示条的卷宗中找了一会,清了清嗓子,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缓缓总结道:
“根据民事诉讼法,违反法定程序收集的证据材料,无法与原件核对的复制件、复制品,以及存有疑点的视听材料,均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
“因此,若上诉人无其他证据证明被诉人的婚内过错行为,则不应以该理由,主张降低梁先生应得的财产分配比例。”
这句话仿佛压死骆驼的稻草,顾慧心再也撑不住,对着正在记录的摄影机,“啊”地一声,崩溃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庭审过程还是参考了庭审公开网的案例,但是出于阅读性和剧情人设的考虑,没有严格按照现实庭审流程来。
小情侣各自打怪,总算忙完了,下章见面!
第62章 愿意搬过来吗
庭审结束的那一刻,严岸阔像溺水的人终于接触到新鲜空气,裹紧身上的大衣,仰头深深吸着气。
梁景良经过他身边,面上是憋不住的得志开心:“挺厉害啊,怪不得周主任跟我力荐你。”
严岸阔依旧是冷漠的样子:“没别的事,梁总只需要等结果就行。”
“好。晚上请你吃个饭吧,这些天辛苦了,我让王喜订位子。”梁景良作势要打电话。
“我下午还有事,不吃了。”严岸阔婉拒完,近乎直白地说,“这次能抓到证据的漏洞只能算是侥幸,对方肯定还会再上诉,你好自为之。”
那意思是,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否则就没有下次了。
梁景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耸肩。
没过一会,顾慧心也满脸泪痕地出来,见到梁景良和严岸阔,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指着他们,连手指都气得发抖。
“顾女士,我送您回家。”助理怕她身体不适,赶紧上前劝。
顾慧心行尸走肉一般,被助理拉着下楼,走到一半时才忽然停下,回头冲梁景良和严岸阔说:“你们……会遭报应的。”
梁景良冲她比了个挑衅的动作,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南京的天仍旧灰蒙蒙,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严岸阔撑起黑伞,望着顾慧心离开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上诉人的代理律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拍拍他说:“哥们,不是我说,今天你属实是攻击性太强了,我拦都拦不住。”
上海就这么大,专打婚姻类的律师就更少,大家来来回回基本都认识。眼前这个人严岸阔也脸熟,是复旦毕业的新秀。
下了庭都是同行,寒暄两句是常事。严岸阔收起庭审时的锋芒,朋友似的与他自然地聊天:“那些监控怎么来的,你比我心里清楚。程序正义这四个字,你比我也更懂。”
€€€€不存在任何有关结果正当性的独立标准,但是存在着有关形成结果的过程或者程序正当性和合理性的独立标准[1]。这是学校里的必修课。
他们在一次次实战中摸爬滚打,收获关于这四个字不同的感触,形成不同的价值观念,最终又因为判决或是其他形式达成某种短暂的统一。
对面的律师摘下眼镜,放在衣角擦拭,点点头说:“我当然懂。如果今天是我坐在你那个位置,肯定也会跟你做一样的选择。”
严岸阔笑着摇头,这些跟他没关系,他在这站着只是想散心,而不是从别人那获取什么认同。
“但是这个案子,社会关注度很高,顾慧心家里什么背景你也知道,再加上,这又是公开庭审。我只能说……你多加保重吧。”
对方重新戴上眼镜,郑重地向他点头,像在与久违的战友道别。
严岸阔离开法院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边迹打电话。
“我忙完了,明天回上海,给你带了个小礼物。”严岸阔开门见山,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急切,“你在哪儿?明天我去找你。”
边迹并没有他想象中爽快,而是犹豫地说,明天有别的事情。
严岸阔奇怪他最近的飞行排班为什么跟计划的完全不同,明天本该是休息日。
“不不不,跟工作没关系。”边迹解释,“是一点私事,我以为你过段时间才回来,所以先约了其他人。”
严岸阔表示理解,告诉他“约好了就去吧”,可还是忍不住小声抗议:“可是,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
其实在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严岸阔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矛盾来得这么快。不知道其他情侣是如何解决聚少离多问题的,严岸阔的解决方式十分简单粗暴:没有机会,创造机会。
“或者这样,你现在有空吗?我来改行程,今天晚上回上海,最快两个小时后能到,我们可以一起吃个简餐。”严岸阔果断地更改动车班次。
他的原定计划是跟团队处理些后续杂事,现在只能在车上跟大家开线上会。
边迹也很想他,虽然觉得这样有点折腾人,但还是答应,订好虹桥站附近的餐厅,说:[(位置)好,正巧我也有事跟你说。]这个月忙得一周只有两次视频,着实能把人憋坏。
以前比这压力更大、加班更晚的日子也不是没有,但这是第一次,严岸阔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拥抱、亲吻自己的爱人。
如果……可以将二人本就短暂的共同空闲时间最大化利用。
如果能每天醒来就看见他。
如果能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
严岸阔想着,心跳越来越快,他甚至现在就闪现到上海,把那个人死死揉进怀里。
这么久没见面,严岸阔想从南京带点礼物回去,于是在回去路上选了家本土的老字号银饰店,挑了个银坯,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好自己想要的图案,让人现场做戒指。
“哟,给对象买礼物啊?”老师傅一边在戒指内雕琢,一边笑着问。
严岸阔点点头,“嗯,麻烦您给磨得精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