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转了方向,改为去找茅房。
到了茅房里头,江从鱼边悠悠然解裤带撒尿,边问还想跟着自己进来的何子言:“你也尿急啊?”
何子言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一路跟着江从鱼到了什么地方。
“我才没有尿,尿急。”
他显然不习惯活得像江从鱼这么糙,提到尿字都开始结巴了。
江从鱼觉得有趣,系好裤带后走到外头汲水洗手,口中奇道:“你不急你来茅房做啥?”
何子言抿了抿唇。
“我早上不该那么说你。”
何子言觉得江从鱼昨天都是有错就认,自己不能连他这个土包子都不如,所以还是跟江从鱼道了歉。
江从鱼听了觉得稀奇。
这倒是比许多人要强多了。
江从鱼问何子言要不要与自己一起去溜达溜达。
何子言道:“学正不是让我们待在本斋温习吗?”
江从鱼道:“那你去不去?”
何子言见江从鱼一副要撇下他直接走人的态度,竟是鬼迷心窍地跟了上去。
江从鱼领着何子言直奔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临近人家正在上课的斋堂时便狗狗祟祟地放轻脚步,不时转头小声叮嘱何子言注意点,别叫人给发现了。
何子言都不知自己是撞了什么邪,居然跟着江从鱼跑到别斋偷听。人家全在上课,周围静悄悄的,总感觉他们脚步放得再轻都会弄出声响来。
弄得他一颗心怦怦直跳。
江从鱼拉着何子言一屁股坐到别人窗外,开始今天的第一轮蹭课。
他边听边记,记人家的讲课内容,记人家的课堂氛围,记人家夫子是哪里的口音。
这位直讲带的是上一批即将升入内舍的外舍生,算是学官之中资历较浅的,讲起课来却相当引人入胜。可见国子监的师资力量很强!
只听了这么一刻钟,江从鱼已经觉得这位直讲是很不错的选择!
他有点好奇这位直讲长什么样,忍不住探出半颗脑袋往里望去。
这一望,冷不丁就与里头那位直讲的视线撞个正着。
不好,被发现了!
江从鱼二话不说,起身拉着何子言就跑。
只要不被逮个现行,过后谁还计较这点小事呢?
何子言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江从鱼拉着跑出老长一段路。
等两个人回到了本斋,何子言累得气喘吁吁,面上都带上点儿赤红了。
江从鱼这个始作俑者瞧见何子言这般狼狈,不仅不觉得是自己带累了好学生,还要嘴何子言两句:“你明儿就该早些起来与我们一起锻炼,要不然就你这跑几步就喘的小身板儿怎么报效陛下?”
何子言不想理江从鱼了。
这家伙觉得是谁害得他要跑的?!
要不是跟着江从鱼跑去偷听别人的课,他这会儿应当舒舒服服地坐在讲堂里面温习!
江从鱼与何子言一同回斋堂,半路上遇到过来巡看的学官,他还不慌不忙地跑上去打招呼,大大咧咧地说自己和何子言刚去撒了泡尿。
学官虽觉得他说话太粗俗了些,却也没追究什么,摆摆手让他回斋堂去。
唯有何子言一颗心猛跳不止,暗自发誓再也不跟着江从鱼胡来了。
瞧这家伙当着学官的面撒谎都撒得那么顺溜,以后可绝对不能信他的鬼话!
两人各自归位,江从鱼朝周围的人挤挤眼,表示自己已经打了头阵。
其他人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当即按照计划轮流溜出去外斋“探课”。
因着每次只出去一两个人,又都是溜达小半个时辰就归来,学官竟也没有发现他们在作妖。
一群人有惊无险地闹腾到傍晚,又由江从鱼带领着聚到一块,开始汇总各自的蹭听体验。
他们每个人都出去了两三趟,齐心协力把今天在讲课的夫子都摸了个底。
江从鱼还从不少老生那儿打听来各个夫子的情况,只觉哪个都挺好,哪个都有各自的长处。
想来当今陛下对国子监是真的很重视,希望能把他们培养成对朝廷真正有用的人!
只是这么多好老师,他们到时候到底该报考谁好?
江从鱼见众人都难以抉择,朗笑着提议:“分斋以后我们多出来聚聚,每旬一起分享各自从夫子那里学到的东西,岂不是等于所有夫子都教过我们?”
江从鱼还与他们说起自己家那么大一宅子只自己在住,往后一到休沐日大可到他家聚会去。
众人听后俱都欢喜应下,表示自己绝不会拖大伙后腿。
一群人说得眉飞色舞,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竹林中藏着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听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其中一人是国子祭酒沈鹤溪,而另一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早上撞见江从鱼在外偷听的国子直讲。
此人姓周,是沈鹤溪的学生。他迈步跟着沈鹤溪往回走,语带忧虑地说道:“老师,难道就这么任由他领着那些新生闹腾?”
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偏偏这江从鱼浑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大字——没有规矩!
沈鹤溪道:“陛下要的不是只知埋头读书的腐儒。”
若是想要那种循规蹈矩的酸腐读书人,楼远钧就不会直接清退过去那堆学官和监生了。
沈鹤溪抬头看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心中藏着无法对旁人言说的忧虑。
他们这位年轻的帝王当真会是一位明君吗?
第7章
许多昏君并不是一开始就显露昏聩的一面。
当年沈鹤溪他们刚到京师应试时,先皇也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瞧不出他后面会昏庸到扰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那时候他们也是满怀豪情壮志考的科举,等到后来发现自己入仕后不同流合污就会寸步难行,又恰逢先皇竟肆意打杀贤臣,便都灰心失望地隐遁山林。
江清泓起复为官的时候,不少人对他议论纷纷,皆言他弃了气节去谋求富贵。就连杨连山也言辞激烈地骂了他无数回,那些信沈鹤溪手头留着几封,全是杨连山抨击江清泓失节的诗文。
直至江清泓身死魂消,他那些年呕心沥血做的事才为人所知。满朝昏昏,无人出头,只有他踽踽独行于那条必死的道路上,做着那些挽狂澜于既倒的决策。
也正是江清泓惨死于先皇手中,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怀抱着必死的决心站出来为太子说话。
那些年午门的血把地都染红了,才换来太子的顺利登基。
只是这位仅仅接受了江清泓数年教导的新君,今年也才二十一岁,他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来又有谁说得准?
不是沈鹤溪爱把事情往坏里想,而是人性向来如此。
新君登基前便生活在随时被废的阴影之下,登基后又迫于太后和国舅的强势当了几年傀儡,性情恐怕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宽厚仁慈。
现在新君刚刚掌权固然会极力表现自己英明勤勉的一面,可往后呢?他们这位新君内无至亲、外无辖制,一旦放纵起来恐怕连个能劝得动他的人都没有。
眼前这用无数人血泪换来的短暂安稳能维持多久?
沈鹤溪长叹一声。
既然他有幸没死也没老,那就尽自己所能做点能做的事吧。
……
才刚到新地方,江从鱼也没想着翻墙往外跑,这里头的新鲜人新鲜事够他玩儿老长一段时间的。他们每日轮流跑出去“探课”,渐渐就把国子监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转眼就到了休沐日,同窗们大多是初次离家这么多天,都要回去看望父母,江从鱼只好一个人归家去看看。
说是家,其实只有一些仆从在里头,这些仆从还是圣上命人从官奴里拨过来的,江从鱼自己不太认得。
好在柳栖桐也休沐了,早早过来关心他在国子监过得怎么样。
江从鱼本来有些蔫蔫的,一见到柳栖桐又支棱起来了,眉飞色舞地与柳栖桐说起自己在国子监过得有多精彩纷呈。
柳栖桐听后放心了不少,伸手摸了摸江从鱼的脑袋说道:“我接下来会有些忙,恐怕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江从鱼在京师最亲近的人就是柳栖桐,听了柳栖桐的话后心里有点儿失落。只不过他知道柳栖桐是有大抱负的人,便反过来宽慰道:“不要紧,我在国子监里头交上了老多朋友,他们个个都很好!我们说好了,以后休沐日他们就到我这边来玩耍。”
柳栖桐道:“也别只顾着玩,还是要用心读书,多学些有用的学问和本领。”
江从鱼正要应好,就有人来报说楼远钧来了。他与柳栖桐坐在亭中烹茶叙话,两个人坐得有些近,这会儿听人说“楼公子求见”,不由转头往亭外看去。
今年京师的春天暖得早,园中不少花木都已含苞待放,楼远钧此时正立在一株花树之下等候,一如初见那日般潇洒落拓。
江从鱼一颗心又止不住地多跳了几下,只觉自己来了京师真好。他哪里还坐得住,颠儿颠儿地跑过去问楼远钧:“师兄你怎么来了?”
楼远钧见江从鱼撇下柳栖桐朝自己跑来,心中没由来地有点愉悦。他打趣道:“你柳师兄为什么来,我自然也为什么来。难道在你心里只有他这个师兄关心你,我不会关心你?”
江从鱼听后也觉得是自己的不对。
柳师兄来看他的时候他就没这么问,怎么楼师兄过来他就问了?倒显得他与楼师兄生分!
江从鱼马上哄道:“等会我吩咐他们往后都别拦着你,师兄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拉着楼远钧进亭子里吃茶。
柳栖桐已从一大早见到楼远钧出现在江从鱼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亲自给楼远钧分了盏茶,算是朝楼远钧见了礼。
楼远钧笑道:“还没祝贺柳师弟高升。”
柳栖桐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好。
他既然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入门自然比楼远钧晚一些,楼远钧这声师弟喊得倒也没问题。
只不过他兼任工部侍郎这个任命是楼远钧刚下的,现在楼远钧还来祝贺他,叫他能怎么应答?
江从鱼以为柳栖桐是不好意思到处说这个喜讯,立刻好奇地凑到楼远钧边上追问:“柳师兄升官了?升成什么官了?”
楼远钧道:“是工部侍郎,以后他也是穿紫袍戴金鱼袋的人了。”
六部之中尚书大多只在衙署中坐镇,实际上办事的是左右侍郎,柳栖桐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进了六部算是个新人,接下来有的是事情要他去办。
江从鱼这几日了解了不少朝局与时势,不再是啥都不懂的土包子了。
他知道柳栖桐此前的官职说来清贵,实际上却办不了什么实事,只是待在翰林院里头熬资历罢了。现在得了个实差,即便刚上手时苦些累些,柳栖桐心里应当也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