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池没有告诉叶知鱼这件事，录完节目的翌日，他自己坐上了前往海港城的飞机。
Charlie告诉他，医生说简老爷子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而且老爷子希望能见自己的子女孙辈们最后一面。
简池点点头：“我会去见他最后一面，至于其他人……等他死了再通知回来参加葬礼吧。”
Charlie没有丝毫意外地照办，甚至还向简池确认了一下简海平：“简海平先生也是跟其他人一样的通知吗？”
简池笑了一下：“他就不用通知了，也不用回来。”
“好的。”
飞机落地海港城，简池坐车直接去往简家老宅。
如今的简家已然是个空壳子，全部由他说了算，出入老宅和简老爷子的房间也是畅通无阻。
简家的嫡系都被他打乱了派到世界各地，平日里能回来的都少，老宅现在已经真的像个‘老’了的宅子，虽然依旧奢华，但毫无生机，像一块腐朽了的大木头。
客厅里此时没有开灯，深色的家具显得光线愈发昏暗。
宅子里的佣人明明不少，但谁都不敢说话，四处都是寂静一片，透着股沉闷的味道。
简池慢慢踏上楼梯，走到二楼，推开最中间的卧室门，慢条斯理地走进去。
这间卧室面积很大，靠墙的实木床周围都是各种医疗器械，医护人员和管家都在。
见他进来，年迈的管家冲他微微点头问候，沟壑纵横的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悲哀：
“池总，不知道另外几位——”
“已经通知过了，他们会在该回来的时间回来。”简池冷淡地打断他。
管家这几年在简老爷子身边听说了不少这位池总的事迹，哪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意思，嘴巴微张，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长长叹息一声。
“你们都出去吧，我来送送老爷子。”简池抬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管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其他医护人员出了卧室，关好了门。
简池拖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伸手取下了简老爷子脸上的氧气罩：“好久不见啊爷爷，您不是想见孙辈吗？我来了。”
简老爷子被惊醒，充满老态的眼皮挣扎颤动了好几下，才终于艰难地掀开，看见是他之后，丝毫不意外：
“是你啊……我想见见你爸他们……”
简池毫不在意地笑笑：
“我人刚走进咱们这简府，就闻到一股子病气，不吉利啊，他们还是少沾为好，您说是不是？我看您是最支持这个道理的，以前都坚持十多年了。”
简老爷子的手指在明显地颤抖，控制不住，想抬却没能抬起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猜你为什么恨简家，你从来没有联系过知鱼，我都没有猜到他身上去，最近才发现……”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让简池听得恶心：“你根本不配提他。”
“呵……海平那小子，看来瞒了我很多事啊，至少，在你和知鱼的事情上面，他就没有给我说完整。”
简池冷笑：“你们那种父子关系还想坦诚？他巴不得你早死让位给他，怎么可能告诉你——他的亲生儿子爱上了那个你讨厌的人。”
第64章
简池话音刚落，就看见简老爷子的身体状似痉挛了几秒，挣扎着想要抬起手去指他。
但这具早已衰败的身体已经不再受他自己掌控，片刻后慢慢归于平静。
简老爷子的脑袋仰躺在枕头上艰难喘气，眼神里的情绪也逐渐褪去：
“你……大逆不道啊……”
浑浊的眼珠望着天花板，简老爷子的脸色愈发苍白，但此时的他已经追究不了任何东西了：
“当初你要学医，你爸爸不允许，自作主张给你改了商科，看来是一个最错误的决定。”
简池把玩着小拇指上的指环，没说话。
“你的那个医学研究院，是为了他投资的吧，”简老爷子的眼皮在轻微颤动，“其实我的病，只要你愿意，也是有机会的……”
简池听见他的这番话，差点笑出来：“爷爷，生命之源主要研究先心治疗，跟您的病完全搭不上边儿，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就别痴心妄想了，说点好听的吧。”
床上的简老爷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探测仪上各种检测数值也在飙升：
“你利用简家给你的便利咳咳，发展你自己的公司，咳咳……你不是靠你自己走到今天的，你们……都亏欠简家咳咳咳……”
简池的态度一直很平静，看着简老爷子，开口：“简家让我失去那么多，还一点是应该的，因果报应而已，爷爷，你不够了解我，说这些对我没用。”
“……你真像你爸爸啊……”简老爷子发出一声叹息，视线在慢慢失焦。
简池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冷淡道：“是他很像你，跟我没关系。”
“简家人就是这样的，所以你也是这样，你说你爱知鱼，但如果他讨厌我们这样的人，那他就会讨厌你，如果他不讨厌我们，那他就会恨你，恨你把简家害成如今这副模样……”
床边的仪器发出一声刺耳的‘滴——’响，简老爷子说完最后一个字，躺在自家的床上，睁着眼睛，彻底没了气息。
医生们从外面冲进来，一拥而上地想去抢救，简池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后退几步，死死盯着床上的老人。
老爷子在生命的尽头似乎终于找准了简池的死穴，连给他反驳的时间都没有。
医生们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终于扯了管子，宣告死亡。
“池总节哀，老爷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太行，这两年我们也尽力了。”
简池回神，缓缓点头：“我知道，辛苦你们了。”
他慢慢走出房间，将嘈杂喧嚣抛在身后，手机这时候震动起来。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简池的心脏倏地猛烈跳动了一瞬，这来电的时机太巧，让他差点没拿稳，神经也刹那间紧绷起来。
“……喂？小鱼？”
“我在你家门口，能不能让安保给我开个门？”
电话里，叶知鱼的声音听上去很沉静，跟碎玉一样清冽，也让简池怦怦跳的心脏平稳下来：
“我家门口？你要进去吗？没有安保啊，我给你讲密码就行。”
“不是我楼下那个家，是你在平成庄园那个家。”
简池猛然一顿，心脏跟坐跳楼机似的，迅速从高空坠落地心。
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那并不能说明任何事，但在潜意识里，他还是不希望被叶知鱼看到。
“……你怎么会想去那里？”
“有人告诉我，在里面可能会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你不想让我进去吗？”简池沉默。
他清楚叶知鱼的性格，如果他说‘是’，那叶知鱼一定不会再要求进去，大概率会转头就走，也不会怪他。
但他可能也永远不会再在这个人的心里占据一个特殊的位子了。
他将永远被排除在叶知鱼的心房之外。
一想到这种可能，简池顿时如坠冰窖，手脚冰凉，他深吸一口气：
“不是……不是不想……”
“那你让安保放我进去，他在这儿盯着我跟盯贼一样。”
叶知鱼的声音始终平静，也很安定，像高山上堆砌的的积雪，从不为山下任何一点变化而改变，也让简池的心逐渐变沉。
他嗓子发紧，抬脚快步往楼下走去：“好，但你能在里面等我回来吗？不要立刻离开，我会很快的。”
“……可以。”
“我现在通知安保那边。”
他挂了电话，走到楼下，对守在客厅的Charlie吩咐：
“安排湾流，我要立刻回京城，再告诉平成那边的人，开门让人进去。”
Charlie微微一愣，随即马上点头去办。
交代完，简池使劲捏住自己微颤的指尖，用力闭上眼睛。
他知道，经过那十八年的生活后，叶知鱼最讨厌的是什么。
讨厌被束缚、讨厌约束、讨厌被关在家里、讨厌处处被限制。
那条白鲸承载着他心底的阴暗面。
在这六年里，在压抑的感情野蛮生长中，他尝尽了思念的苦味，绝望的爱意衍生出晦暗的欲 念。
他想过有一天解决完简家的事、生命之源的技术也完善到可以治疗小鱼的时候，是不是就能把人圈进自己的领地里，关起来锁起来藏起来，再也没有喃枫人能分开他们、小鱼再也不会离开他的视线、每时每刻都能在一起？
这种念头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心凉。
这跟林芙和简海平有什么区别？
但他也知道，叶知鱼不是一只能任他摆布的金丝雀，他这样的想法，可能是这个人心里最讨厌的。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迎来的不是像那条白鲸一样的时刻陪伴，大概只会是一场同归于尽的毁灭。
明明他现在终于又重新跟这个人站在一起了，关系越来越亲密，陪伴的时间越来越长，小鱼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要是叶知鱼看到那条白鲸了呢？
他会怎么想？简池不敢去预测。
但他知道，叶知鱼看到的那一瞬间，就会彻底看穿他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他不想被对方知道的一面会被放在太阳光底下暴晒，然后等待着被处刑。
他现在除了赶回去，没有任何可以做的。
他只能祈祷着叶知鱼能接受，可在上次告白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小鱼明不明白他的感情，想没想过他们之间的事。
飞机带着他穿破云层，可他的眼前似乎却并没有像现实一样拨云见日。
站在平成庄园门口的叶知鱼安静地等待着，不远处的安保接了个电话之后，就急匆匆向他走来，脸上不像刚才那样警惕，浮起了一丝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这边走，我们会有人开车送您去主厅大门口。”
他想了想，拒绝：“不用，我自己到处走走就行，不用跟着我。”
安保员愣了下，有些犹豫，但想到刚才接到的指令，还是答应：“那您记一个号码，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拨打过去，就会有人来接。”
“好。”
叶知鱼走进这座占地面积极为广阔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