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只在镜子里远远地在黑雾中照出过这个梯子,当时因为镜子太小,外加他距离太远没有参照物,他只是大致看清了梯子的样子。而现在这个阶梯真正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发现这个阶梯居然高得惊人,需要他仰着脖子看才能看得到顶端。
或许是为了容纳这个梯子,这个房间的天花板是不存在的,就像有什么人把构成房间天花板的那块板子直接抽出了来。能看到应该是天花板之外的地方是一片黑雾,和之前的黑雾如出一辙。房间的四个墙角挂着四盏灯,但这灯光只能照亮房间,却也无法照穿房间之外的黑雾。
但唯有楼梯在的地方有一束光,这束光劈开了黑雾,从上方斜着照下,是整片混沌黑雾中唯一的亮色。倾斜的光芒正好照亮了笔直的阶梯,和阶梯顶端处那反着亮光的东西。
商池抬头看着那个反光的东西,他调整了几次位置,从不同的方向去看,尝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了,他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只能根据反光的程度猜测那是个透明的物体,而且从反光的距离来看,这个东西很长,但是很纤细,像是某种透明的绳子。
但当他看到顶端的时候,心里却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渴望,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让他几乎要落泪,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现在就走上这个台阶,然后登上顶端。
商池被这种情绪驱使着,向着阶梯的方向伸出了手,但是他伸出的手却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给挡住了,正好被拦在了楼梯上的光照范围之外的地方。
他清醒过来了,刚才那种想登上阶梯的情绪显然不是出自他本意,那么,是这个阶梯带来的影响,还是因为……饶榕?
商池这才低下头,仔细打量面前的台阶,然后他看到在第一级台阶上面写着一句话,“唯有在圣母光辉的照耀下,救赎之路才能开启”。
很显然,“救赎之路”指的就是面前的这个阶梯,但“圣母”指的是什么?
商池看到这个词,第一个想到的是刚进入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画在桌子背后的那个圣母像。在饶榕的女儿和五个病人身上的故事基本清晰了之后,唯有第一个房间的圣母像孤零零地没有和任何线索联系起来,就像是曾经出现在阶梯附近却又悄然消失的女护士们。
只是根据之前的情况来看,他在进入了这个房间之后除非能够破解关卡,不然无法回到之前的房间。第一个房间的圣母像更像是某种提点,而不是真的需要他回到第一个房间拿画像。
虽然是这么想的,商池还是走到了门边进行了一次尝试,果然,门把手被转动之后只发出了“咔咔”的声音,门是锁上的。
但他按下把手的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同时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道门。
门没有打开,这个结果并不出意料。但是当他按动门锁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点声响,像是有人站在门外,因为突然响动的门锁声泄露了动静。
是谁?
商池盯着门看了几秒,缓慢贴近,门外没有声音,只有他自己轻浅的呼吸和心跳声,像是他刚刚听到的动静只是他的错觉。
他后退了几步,和门拉开了一定距离,然后无声无息地趴到了地上往外看去。门和地板的缝隙很小,完全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但是第四个房间的灯光是亮着的,缝隙间应该可以看到灯光和被灯光照亮的缝隙处的些许地板。
但当商池从缝隙处窥视的时候,缝隙间没有灯光照入,只有几个角落处还有光顽强地落在缝隙和地板的交界处,以证明第四个房间的灯光确实开着。
这个情况就像是门外挤满了人,贴着门站在门后。
商池停顿了片刻,接着他站了起来,没有理会门外站着的东西,只是搜查的速度变快了。
虽然一进来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阶梯上,但他也是先大致看过房间情况确认没有危险的。
阶梯在进门左手边的位置,比较偏角落,斜着向上的阶梯正好跨过了整个房间。
正中间的位置,也就是阶梯的右边,放着一张长桌,长桌前的一侧并列放着五个椅子。
走近桌子,可以看到桌子上放着五张牌,分别放在五张椅子前。每张牌都是背面朝上的,商池伸手,想要翻开这张牌,但这些牌却像是死死地黏在了桌子上,无论他怎么弄都没有办法翻开。
显然,现在还没有到翻开来的时间。
而从牌的背面也难以明悟这到底是什么牌,牌的背面是漆黑的底,上面什么都没有。只能从牌的大小推测它比正常的扑克牌要稍大一些,应该不是扑克牌。
在长桌再右边的位置,修了几级不高的台梯,把房间的右部分加高了一点,而在台阶上面放着一张高椅,和长桌旁边的椅子比起来,这个高椅上还有装饰的花纹,明显要更豪华一些,似乎在说坐在上面高椅上的人地位更高。
商池走到了高椅旁,然后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位于他下方的五张椅子。
如果那五张椅子是给五个病人做的,那么,这个高椅……又是谁的位置?
商池停顿了片刻,然后绕到了高椅的后方。他看到了背后订了一张半人高的纸张,上面写着,“圣母缺失了自己的五件宝物,需要把它们找回来”。
他伸手把画翻了过来,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张画像,画上是一个女性,显然就是纸的背面所说的“圣母”。
而这一次,圣母并没有抱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胸前,挡住了自己赤/裸的身躯,而她的面容是残缺的,只有眉毛和鼻子。
从画上看,缺失的物件物品分别是,眼睛,嘴巴,耳朵,剩下的,应该是那件红色袍子。最后一件他不能确定,只能从之前第一幅圣母像上猜测,缺失的可能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圣子。
商池放下了画,任由这张画继续正面挨着高椅,这样圣母的脸就正好面朝着那张长桌的方向。就像这张画正躲在高椅后面,看着那张长桌,以及即将坐在长桌前的五个人。
看来这个房间的主题不再是饶榕的女儿,或者说不止饶榕的女儿。
第一个房间是圣母像,第五个房间也是圣母像,但不同房间的圣母像差别很大,因为从前四个房间的经历就可以看出来,随着办公室的门一道道打开,房间里的情况越来越接近妄想而非真实,就像是某部电影中层层坠落的梦境。
第一个房间是心理医生的办公室,这也是最贴合这个副本饶榕身份的一个房间,里面除了关于五个病人的资料,就只有藏在桌下颜料未干的圣母像;第二个房间是厨房,也是唯一真实存在在现实中的场景,只是代表了过去,里面的线索除了那无数的车票,就是小红帽的画像,暗示了狼和女人的关系;第三个房间是第一次出现危险和怪异的镜屋,那无数扭曲的镜子,映照着饶榕自身的痛苦,饶榕女儿给出的镜子却能照出一切真实;第四个房间是饶榕的妄想,他在妄想回到过去救回自己的女儿,所以商池会在时钟上奔跑,出现在各个时间点,但实际上过去并不能够被改变,最后商池只是重新用自己的眼睛再看了一遍发生的故事。
现在,是最后一个房间了,这个房间并没有什么东西,这也就说明了,更多的线索被隐藏在另一个空间里,就像是第四个房间一样。
商池以高椅为起点,开始四处寻找自己错过的线索,可能是一张纸或者一幅画,总之应该是符合饶榕的女儿会做的事。
接着他注意到了高椅身后的那面墙,墙面是复古的红砖风格,上面没有挂着东西,但是当他蹲下来的时候,却看到在墙的角落处,有人用不起眼的黑笔画了一双眼睛,正好在一块砖头上。
这个高度,正好差不多是一个六岁小女孩的身高。
商池伸手,去触碰那块砖头,意外地发现这块砖头居然是可以推动的。
他把砖头往前推,画着眼睛的砖头被推了下去,露出了一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直视着商池。
这个角度,更像是另一边有人半躺在地上,头侧着看着墙内的人。
然后周围的墙面忽然猛得动了起来,上面的红砖脱落下来,像一种活物一样把商池包裹在其中。
商池猝不及防地被砖头包围住,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这些砖头就又一个个消失了。
等砖头完全消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狭小的屋子中,说是屋子,这更像是一个装杂物的破败木屋,周围都是废旧的物品,还有几叠用过空了的麻袋。
接着,商池看到了红砖后那双眼睛的主人,一个脸上只有眼睛的女孩,而她的脸上有一颗红痣,长在本来应该是眉毛的位置。
这个女孩是谁?她就是饶榕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儿吗?
商池注视着女孩的面容,尝试把这张脸和他见过的小女孩做对比,但是这个女孩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而小孩的长相在长大之后也会发生变动,他没有办法确认,只能根据这个红痣猜测这就是饶榕的女儿。
女孩看见了商池,畏惧地往后退,她的身上没有衣服,只有一件麻袋勉强包裹住她的身体。
但女孩明显在为自己的形象羞耻,她唯一拥有的眼睛满是恐惧和泪水,双手拼命想要挡住自己的身躯。
“不用怕。”商池尝试着开口安抚,但女孩却没有对他的话语做出反应,毕竟女孩并没有耳朵,她恐怕没有办法听见商池的声音。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声音。
似乎是有什么人过来了,商池立刻凑到屋子的缝隙处,想要从缝隙处往外看,但是他没有看到人,只看见了直立行走的怪物。
它们身上都带着毛发,长着血口,头上有竖起的耳朵,身后还带着尾巴。
像是……狼?
第135章
商池从缝隙间观察着那些狼,那些狼也越聚越多,它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渐渐地围在了木屋边上。
虽然说是狼,但是它们身上维持着鲜明的人类特征,像是动物和人的杂交体,完全没法判断它们的真实物种。
商池在看到这些怪物的第一眼,他下意识地以为它们和之前出现过的狼群一样,是警察一类的存在,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想岔了,因为这些狼中还有一些身高明显较矮的存在,和周围人的身高比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警察中不可能有未成年人
同时他注意到在这些狼身后,还有屋子一类的建筑,看上去这里像一个居住地。
或者说……村子?
商池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看到的狼都是什么,是村民。
在村民的口中,警察和外来者是威胁着村子的狼群,而他们是无辜的人类,而在这个未知的地方中,似乎一切又逆转了,村民在这个世界里变成了半人半狼的怪物。
商池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孩,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这就是她心目中的世界。
女孩正待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并且试图离他更远,同时用她唯一拥有的眼睛惶恐地看着外面。
商池原本以为女孩是被关在这里的,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女孩自己藏在这里。
这个时候,商池听见了有人在交谈的声音,难道这里还有能够交流的正常人吗?
当他转头继续往外看的时候,他意识到了,声音是从面前的狼口中传出来的,它们正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距离不够只能听见它们似乎在焦急地寻找个某个失踪的东西。
商池再度转头看向女孩,女孩已经没有再往外看了,她试图用角落的稻草掩盖自己,看着他的目光全是恐惧。
“别怕。”商池没有出声,毕竟女孩听不见声音,所以他只是缓慢地动了动嘴唇,试图用唇形和女孩交谈。
但女孩却越发惊恐了,她慌乱地往后退,差点撞到了堆起来的木柴发出动静。当她发现了这点之后,她变得更加绝望了,甚至用手捂住了自己唯一能够感知到外界的眼睛,似乎想要逃避眼前的人,完全没有交谈的意思。
商池放弃了交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他自己的眼光来看,他依然是自己原本的模样,然而即使他努力表达善意,旁边的女孩都无法理解,甚至眼神变得越发惊恐。
是女孩已经惊恐到不能冷静下来进行交谈,还是她的眼里,商池是不能交谈的对象?
商池抬起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女孩,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能让这个惊弓之鸟般的女孩剧烈颤抖。
其实这个问题可以用另一个问题来解释,在这个女孩的眼里,此刻的商池是一个人,还是和外面的那些怪物一样,只是一匹直立行走的狼?
而商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他只是后退了几步,以免女孩看见了一匹凑近的狼会更加恐惧地发出动静被外面的村民发现。
在最后一天他即将离开三号病房的时候,三号病人曾经举起一个没有脸的头颅说他们是一体的。三号病人故意在最后时候说这种话,更像是不想给商池反驳或者细究的机会,让他离开病房之后也反复思考这句话的深意以干扰他的判断。
当时的商池虽然没有立刻想明白,但是在和五号病人交流之后,他就已经知道了。
对病人来说,狼就是一切有危险的存在,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警察,所以在以他们的思想为中心的病房中,外来者就是狼。五号病人努力想要成为的就是他认为的狼,所以最后他的身躯会这样的扭曲。
而事实上,在现实世界中,被指认为“狼”的存在才是真正善良一方的存在,商池知道这点,饶榕应该更清楚。
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在办公室内的第四个房间,应该是属于饶榕的思想构造世界中,狼群依然是可怖的有威胁的狼群,而不是可以交谈正常的人类?
商池当时没有深思这点,因为在和病人交谈的过程中他们反复强调的狼,让他形成了一个固有认知,这个村子的外来者就应该是狼,他甚至没有意识自己错过了什么。
直到之后四号病人和五号病人的行为才让他回过去思考这点,然后才找到了答案。因为饶榕的眼里,警察这些也是有威胁的存在,他曾经杀了一个村民,他也犯下了罪孽。即使那个村民被早早地埋进了土里,若无意外不会有人发现饶榕的罪行。
但在心灵的世界中,警察依然是追逐着他对他有威胁的狼群。
所以三号病人才会说他们是一体的,因为他们在暗示商池,只有躲到他们之中,商池才有可能逃离狼群的追捕。
因为,唯有在一群罪行中,才能真正掩盖自己的罪行。
而这份罪行也昭示在了这个疑似饶榕女儿的世界里,在她的眼里,代表了饶榕的商池和外面的村民一样,都是可怖的怪物。
商池已经后退到了房间的另一角,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女孩,他主动拉开距离这个行为似乎让女孩放松了一些,甚至没有抖得这么厉害了。
但商池的心里却在犹豫着一件事,如果这个女孩就是饶榕的女儿,那么他是不是应该救下她。
毕竟他还记得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那副缺少了五件宝物的圣母像,他就是推开了画了其中一样缺失物眼睛的砖头才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女孩脸上唯一拥有的眼睛,就说明了她是获取宝物的关键。
可难道救下了女孩,他就能获得一双可以按在画像上的眼睛?
商池直觉觉得不是这样,虽然从木屋缝隙里窥探的时候视线受碍,但这个世界明显是残缺的,甚至他变换角度往外看的时候,能看到空白的部分,显然没有能够逃出去的地方。而以他对这些副本的了解,这个任务甚至可能是需要他挖出女孩眼睛这样的扭曲方式来完成。
但如果这个女儿是饶榕的女儿,商池怎么可能用饶榕的身份亲自伤害她。
除非……就像之前第四个房间一样,他要做的就是看到最后。
正当商池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忽然和外面的狼对上了,这种小情况他自然是不动声色,眼皮都没眨一下。但是旁边的女孩在长期的惊恐之下已经完全丧失了冷静,在狼看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往旁边一躲,最后撞翻了堆积的杂物。
杂物轰然落地,发出了无法阻挡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