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舒荷以为他们要步行去火车站,所以脑袋还戴了一顶遮阳帽,米白色的,边缘不是硬边,这会儿软软地往下垂了一点,遮住了鼻尖。
原峥伸手碰了下小孩的遮阳帽,去看他的脸,舒荷被夸得耳尖还红了些,这会儿扭扭捏捏地抓着手里的小背包,小声和原峥讲以后别这样和人夸,就算要夸也要等他不在场呀,不然那太奇怪了。
原峥没反驳,用额头抵了一下舒荷的遮阳帽,问他有没有晕车,舒荷说有一点点,但是不用晕车贴,马上要下车了。
火车站距离饭馆不太远。
更何况还是租车去的,几分钟就到了。
原峥轻嗯了声。
他侧过头,去看前面的路。
火车票买的软卧,上车后这趟旅程就真正迎来倒计时。
白天、黑夜、白天。
他在认识小荷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拥有一个羁绊深切的人。
也没有想过,他这种从幼时起就习惯孤独的单调的人,竟会这么忍受不了短暂的分别。
他想,这样应该是不对的。
但是那又能怎么办。
不对就不对。
———
这趟火车行驶历时二十小时左右,终于是到达了京市这座陌生遥远的城市。
这里温度也很热,舒荷顶着自己的遮阳帽,鼻尖沁着点细密水珠,一路推着行李先陪原峥找了宾馆。
京市酒店太贵了,宾馆便宜些,原峥不挑,当然如果他是要和小荷出去旅游,那肯定会给小荷挑个舒坦点的酒店住着。
宾馆这边忙完,原峥才带着人去学校报道,一天下来忙得不行,各种手续,还有收拾寝室,频繁出门购买一些需要现买的日用品。
一番下来,天都黑了。
这会儿还不算开学,京大校园夜里一片松弛的宁静,原峥带舒荷吃了饭,又把他送回寝室,给他塞了钱。
他一天都塞三回钱了。
到的时候一回,吃饭的时候一回,走的时候又是一回。
舒荷啃着冰棍,冰得唇瓣湿湿红红的,他仰脸对原峥摇头,说不要了,钱已经够了。
原峥没吭声,把钱塞给他,还塞了张银行卡,说密码是你的生日,需要钱就取。
一系列操作,给舒荷那几个室友看震惊了,等舒荷拗不过只能收下,原峥离开,其中一个室友才犹豫着,主动挑起话题,“小荷,那是你哥哥吗?”
中午他们陆陆续续报道,都交换过姓名,说话的这个室友叫高林,是京市本地人。
舒荷收好银行卡,坐回自己的座位说是呀,然后继续啃着冰棍,寝室发白的灯光下,他细腻的眉眼和被冰得湿红的唇瓣被衬得特别显眼,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高林不由自主看呆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样啊,不过,你和你哥哥长得不太像。”
舒荷说:“我们不是亲生的呀,他是我口头上的哥哥,其实更多算是朋友。”
“朋友?”高林这下被说得疑惑了,另一个室友追问,“那怎么是朋友送你来啊,你爸爸妈妈呢?”
舒荷转头,含着冰冰甜甜的冰激凌小声说:“不在了。”
不在了……
刚刚提起这个的室友沉默几秒,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我真该死啊。”
这下高林也有点拘谨了,他犹豫望着舒荷,第一眼印象,这分明是个被富养出来的小少爷。
长得特别好看,漂亮,白白净净的,进寝室那会儿还精致地戴着遮阳帽,如果他不抬起脸,都不知道遮阳帽下那张脸会生得那样惊艳。
有他在,这间寝室都有种见到阳光的蓬荜生辉感。
高林想了想,转移话题,“你哥是做生意的吗?”
出手就是银行卡,一天给了三次钱,次次都好几张,出手阔绰啊。
舒荷有点儿骄傲点头,没错没错,主角已经彻底是个生意人了,他喜欢这样的说法,有种明天就要完成任务的快乐。
难怪。
高林想。
虽然父母双亡,但确实是个富养出来的小少爷嘛,这么一想也没错。
舒荷啃完冰激凌,用手背碰了碰冰冰凉凉的唇瓣,就跑浴室洗澡去了,而原峥回到宾馆休整了一晚,也没有闲着,第二天就在附近搜集了同行的一些资料,包括菜怎么定价、有没有独特性创新性、店面月租季租年租的价格,或是季度创收。
最后这个比较难弄清楚。
有的店家打哈哈,说没挣多少没挣多少,要揭不开锅了下个月就关店,有的会说勉强糊口,有的则夸大其词。
是真是假,也说不清。
原峥在这里待到九月四日。
舒荷还有两天要军训,偏逢赶上他要回小县城的时间了,得知他要离开的当晚,舒荷小跑出校园,热得脸颊红红的,和原峥在校门口碰面。
原峥退了宾馆的房,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是自己的行李和一些经商的书。少年跑到他跟前的时候,迎面吹来一股风,把那双杏眸吹得亮亮的。
原峥无声看着他,看着他额前些微湿润的黑发,沉默几秒轻轻叹了一声,滚着喉结低声道:“天热,小荷,我一个人去火车站就好了。”
“不要。”
舒荷说,“我就要送,你买的几点的票呀?快走,我们不要迟到了。”
他闷头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原峥站在原地没动。原峥和他那双圆润的眼对视,轻抿直唇线,这才抬步跟上面前的人。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说几句话。
可能是因为离别到来,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些牵肠挂肚的叮嘱、反复说尽的想念,在这一刻都融化在了这个有些滚烫的黑夜里。
月明星稀,蝉鸣鸟叫。
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还没进站,原峥拎着袋子,让舒荷快点回去。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舒荷一个人走这段路,话出口了,又忍不住抽风一样,说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吧。
“……”
舒荷慢慢抿着唇,摇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他别开头不看原峥,说等火车进站了,你上车了我再走。
原峥也抿直唇线。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身侧长椅上,对着舒荷伸手,想抱他一下,舒荷鼓起腮颊,上前给他抱了两秒,就往后退,松开。
原峥却加重了手中力道,把他抱怀里,宽大的掌心扣在少年有些单薄的背脊上,一句话都没说,所有深刻的情绪都藏在这个安静的拥抱里。
心脏声在扑通。
原峥垂头,贴着舒荷的耳感受了几秒这种黏腻亲密的感觉,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便要松开,怕怀里人觉得热。
不曾想,刚放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句带着点微哽的控诉。
“好烦呀,你的情绪又影响到我了。”
舒荷往下一撇小嘴,眼眶没什么预兆地红了些,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从白净脸颊一路滑下,几乎掉在原峥心上。
第100章 成长流文里的娇纵反派18
原峥有些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小荷掉眼泪是在什么时候了。
是两年前,还是去年?
小荷不怎么哭的。
所以他没想过他会掉眼泪。
还哭得这样悄无声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眼眶湿红得要命,就这样往下撇着嘴,抬脸看他。
明明白天还高高兴兴像个随风摇曳的小芦苇。
现在就像淋了雨的小猫。
原峥抬起僵硬的手,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再次伸手将人搂进了怀里,心口贴着心口紧紧地抱着,不留一丝缝隙。
烈夏的夜晚燥热浮动。
火车站行路人发出的白噪音嗡嗡,无疑为这燥热的盛夏又增添一份烦闷。可原峥好像自动屏蔽了这些声音,他垂下头,用自己宽大的掌心笨拙拂过舒荷软白的脸颊,将那些本来温热的湿泪一一擦去,指腹小心在他下眼睑蹭了蹭,像在说别哭。
单薄眼睑一片红意。
舒荷被人这样紧地抱着,宛如置身在了火炉中,他有点热,只好努力从原峥怀中抬头,手指抓着他粗而有力的手腕,抿着嘴像个气泡小鱼一样什么都没说。
“……我要是早点去创业就好了。”
原峥沉默几秒,凝视着他雪白细腻的眉心,开始朝几年前的自己开枪,“这样,就不用因为挣钱和你分隔两地。”
舒荷闷闷说:“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们只是分开几个月,又不久。”
他吸吸鼻子,明明没有什么的,被原峥弄得好难过,“我是正常去读书,你有点太依赖朋友了。”
“这样是不行的。”
原峥:“朋友。”
原峥重复:“朋友,嗯,小荷,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
舒荷低头擦眼泪,还没擦几下,手就被原峥给攥住。他茫然抬头,感受着青年燥热指腹擦过自己脸颊的粗粝,含混问什么意思?什么这样不对?
“以后会知道的。”
原峥给他擦完眼泪,就再次将人搂进怀中,他生得高,而舒荷几乎只到他下颌的位置,如此这样将人抱着,背脊还需要微微弓着,才能将手搭在他腰后,用着力,将人完完全全带进自己怀中,紧紧地贴着。
这个拥抱传递的情绪有些浓厚,舒荷虽然热热的,但没有把人推开。
他听见了原峥的心跳声。
好大声。
还有点吵。
舒荷转头,想和原峥讲话。
原峥却抬手,轻轻用燥热的指腹抚了一下他的后颈,突如其来的触碰令舒荷浑身一个激灵,细密纤长的眼睫都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