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云还要说什么,秦勖看向她:“妈,你回去同家里人说一声,收拾出一间卧室,要靠着我的房间。”
秦庄正要呵斥他用什么语气和妈妈说话,便见他转向自己。
这儿子,是秦老爷子带大的。
隔代亲归亲,严也是严,只是养到十岁就开始不受大人管束。
秦庄私底下对许婉云常说,我们这儿子,看着是个矜贵的豪门少爷样,脾气完全是养成了脱了缰的野马。
有一天如果动了真格,那倔起来,肯定是老爷子自己都拽不住。
现在刚十五岁,人已经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高,性子又比同龄人沉静无数倍。
秦庄时常往他脸上看一眼,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时,他与儿子对视,嘴唇动了动,绷着脸,声音有些干巴巴地问:“要跟我说什么?”
秦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爸,找到他舅舅把事情处理一下。您知道,我去处理,没有您面子大。”
秦庄瞪他一眼,不加掩饰地训斥:“你现在也是人大脾气大了,都敢自己做主,还敢使唤我跟你妈。”
刚说完,他就发现,床上那小不点睁着一双圆润的大眼睛,转了过来,直直地看向自己。
似乎对他有什么意见。
秦庄默了默,摆摆手,无奈叹气:“行吧,就这么着。”
等夫妻俩从病房出来。
许婉云趁着关门的间隙,望见儿子倒了水,一点点地喂那孩子。
明亮的灯光下,那孩子睁大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溜溜地在观察面前的哥哥。
许婉云没来由地想起,多年前意外没了的孩子。
她看一眼秦庄,没做声,没有提。
秦庄安排一个保镖,一个助理留在医院负责办事。
安静的走廊里,许婉云对秦庄道:“这孩子得好好补一补,我记得阿勖六岁时,已经很高。”
“是啊,上蹿下跳的野猴子,六岁就敢跑去骑我的冠军马!”
秦庄这辈子不玩车不玩表,钟情养马。
不过,对于病房里的孩子,他还是有些犹豫。
这养一个孩子,真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他道:“回去跟老爷子说一声。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许婉云笑了:“你爸,你不了解?”
秦庄一时间没有转过弯,皱眉:“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老爷子也想留?
可刚才可是半点没露出端倪。
司机等在电梯门外。
两人站进电梯里,前往停车场。
许婉云解释:“阿勖要留下,爸不会拦。”
秦庄摇头:“不一定,这又不是家里其他事。老爷子不至于连这个都要纵着他。”
许婉云两手一摊,轻笑:“那你去说。我可得想想,择一间离阿勖近点的卧房收拾起来。”
秦庄越发皱眉:“八字没有一撇,你急什么?难道你也……”
电梯“叮”的一声,许婉云笑着踏出去。
这一声,似乎是代替许婉云的意志,告诉秦庄她最真实的想法。
秦庄叹气,赶在电梯合拢之前走出去。
-
秦家,一层带花园的大书房。
秦老爷子正在练字,长桌压着古董镇纸。
管家周叔推开门,是秦庄、许婉云夫妇俩。
秦老爷子笑着招手:“来来来,新写了两个字,来看看。”
秦庄没明白老爷子忽然兴致这么好,也跟着笑:“爸,怎么这么晚还练上字了?我以为您休息了。”
秦老爷子将毛笔搭在砚台边,沧桑眼眸望着桌上的墨迹:“刚才,阿勖给我打了个电话。”
秦庄迈过去的脚步一顿,眼眸稍稍看一眼身侧的太太。
许婉云笑得温婉柔和,挽住丈夫的手臂:“我先看看爸写的什么。”
秦老爷子端起茶杯饮水,夫妻俩一上前。
宣纸上,赫然是行云流水,飘逸至极的两个字。
【晏雪】
秦庄惊愕地看一眼太太,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几番踌躇,最后一句话没说。
许婉云捧场:“爸,这孩子的名字真是好,对吧?落在纸上,看起来更有点文人雅气。”
“是啊。”
秦老爷子放下水杯,“阿勖的名字就显得太刚劲。有道是,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说到这里,他锋利的眼尾瞥了眼大儿子。
秦庄站了站,自嘲打趣:“爸,专门拿话点我?你们爷孙俩都商量好了,婉云又同意,那我肯定没意见。留着就留着,往后事往后说。”
顿了顿,他又嘀咕:“我瞧着那孩子就生得漂亮可爱,就当是我提前有个小孙子。”
秦老爷子听见儿子自己转过弯来,笑而不语地看一眼许婉云,点点头。
他年纪越大,越要家和万事兴。
绝没有必要为一些事情,搞得自家人生气。
许婉云揣测,老爷子不一定真的把晏雪当家里人对待,只不过是在表明立场支持秦勖做主,培养他的锐气。
秦家未来是要交给秦勖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所以,他即便才十五岁,也理应学着做一做自己的主,也做一做秦家这些长辈的主。
末了,秦老爷子感叹似的道:“也难得,我看阿勖难得眼睛里瞧见了人。”
秦庄也道:“奇了,我平时让他去跟二叔家的表弟妹走动走动,他推脱说学校里见得够多,懒得来往。现在对这个小孩子,倒是挺有耐心。”
许婉云再次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轻声说:“可能就是缘分。”
“缘分。”
秦老爷子的眼睛里透着亮,笑了笑,再次拿起笔,写了个龙飞凤舞的“秦勖”。
秦庄左右看了看,打趣:“爸,您说这晏雪要是个小姑娘该多好?对吧?婉云。”
许婉云翻了个白眼:“是啊,给你的好儿子当童养媳?亏你说得出口。”
她转身出去,“爸,我先去休息了。您早点睡。”
秦老爷子抬手点了点这儿子老大不小,轻斥:“胡言乱语。”
秦庄赶忙跟着太太出去,左右陪着话:“错了,以后不这么说。”
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毫无声息。
许婉云望着秦家华贵低调的装饰,对他道:“有些话就是这么不小心地往外传的,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秦庄沉沉地“嗯”了一声。
-
医院。
从秦庄和许婉云离开后,晏雪就一直呆呆地凝望着面前的哥哥,一走一坐,一举一动,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似的。
秦勖脱掉了宴会上穿的西装,并不十分喜欢这拘束的“正装”,像是一层看似挺括的壳子。
偏偏他们这个世界里,人人都必须要罩着一层光鲜亮丽的躯壳。
十五岁的秦勖,已经学会如何冷眼旁观,透过成年人的楚楚衣冠下看到肮脏不堪又残忍真实的内里。
晏雪这才注意到,哥哥黑色的外套下,衬衣也是墨黑,连同袖扣闪着冷光的袖扣,亦是小小的黑宝石。
这道修长的黑色背影,在雪白墙壁的衬托下,像是冬夜雪地里高耸的杉树。
看起来,有点冷,也有点凶。
晏雪不自觉地鼓了鼓脸颊,呆呆地望着挂好衣服,转过来的哥哥。
仿佛是想要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秦勖见他大眼睛里的视线定定,似乎透着畏惧,本就扬起的眉尾轻挑。
从没有照顾小孩子经验的秦家大少爷,迟疑着问:“是不是困了?”
晏雪的眼神从哥哥锋利的衬衣领子缓缓落下去,顺着床尾、白色被子、米色毯子,最后落在自己交握的小手上。
白嫩的两根小手指焦灼地扭了扭。
秦勖走上前:“你跟哥哥说?”
晏雪抿着小嘴巴,低头盯着手,轻轻地摇了摇。
大眼睛转了转,余光里瞧见哥哥越走越近。
秦勖握住他的小手,弯腰看着他鼓起小奶包的可爱脸蛋:“小晏雪,哥哥想知道你怎么了。”
晏雪听见哥哥用好听的嗓音唤自己的名字,心生触动,转动眼眸,瞧着哥哥的脸,似乎在深灰的眼眸里看到了哥哥鼓励自己的神色,他才敢轻微地动了下唇:“……我的娃娃……不见了。”
细软的调子,带着些许委屈别扭的哭腔。
晏雪醒来后就发现了,多么害怕是被人丢掉,又怕为了是给哥哥找麻烦,会惹来哥哥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