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寅看出他的愤怒有所减轻,大喜过望,边亲他边小声地说:“别生我气,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下次再也不会这么任性,我就是太着急……”
丰霆一看他嘴角隐秘的笑容,心便渐渐沉下去。沈宝寅这副样子哪里像真正认错,只是想把他哄住,快快揭过这篇。
每次沈宝寅缠在他身上求他原谅,他总表现得好像被沈宝寅下了软骨咒语,但其实他这么大的个子,又常年锻炼,把沈宝寅丢掉是多么轻易的事情。
沈宝寅缩在他怀里,两只手牢牢挂在他脖子上不放手,他阴沉地抬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沈宝寅的手,沈宝寅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也毫不在意。
丰霆说:“我帮你把你家公司做大,帮你架空我亲妈,帮你笼络股东,把你往最高处推。我们丰家欠你再多,也该赎完罪。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拿我妈来做局,我就差没把自己一身血肉放干烹了煮了送到你桌上。”
丰霆的语气好冷,像数九天太平山顶的朔风,每说一句,沈宝寅脸色就白一分,听到最后那句,沈宝寅的脸上血色尽退。
“又变成我不识好歹?”沈宝寅喃喃自语,抬起头,看向丰霆的眼里流露出不甘和受伤。
沈宝寅此刻才发现,他简直无法忍受丰霆的任何一点责怪,他确实对丰霆的爱情没有任何抵抗力,不过他不能准许丰霆打着爱他的名义欺负他。
当下,他任何一点讨好丰霆的想法都消失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痛,你怎么能不痛。
“你舅舅落到这个下场,都是他自己找死,他自作自受,他不赌不嫖,会叫我抓到把柄?你妈妈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她非要来公司掺一脚,我怎会动她!我是逼不得已,你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只怪我?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妈,我爸给你妈留下那么多钱,她为什么那么贪心,还要和我争!那是我妈的心血,为什么我妈的任何东西她都一定要来抢!”
丰霆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早料到他会露出刻薄的这一面。
“你又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明明我同你讲过,我会说服她放弃同你竞争,她要董事长的位置有什么用?她难道不清楚她根本坐不稳?不过是同你赌一时之气要你低头。你不想低头,我也不逼你,我去讲和。股份的事情就更简单,我妈不懂得经营,我会劝服她转让股权给我,我买来送你。即使过后她发现了我转送给你,要吵要闹,也是冲着我来。我答应你的事情,有哪件没有办到过?我只要你学会忍耐,徐徐图之。”
他讲了这么多,沈宝寅依旧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态度,丰霆忍不住怒火更盛,明明知道吵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也知道沈宝寅是个受不了任何激怒的性格,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发出斥责和逼问。
“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动我妈,你现在把她手里股份骗走什么意思?下一步你预备干什么,挤兑她手里的不动产,叫她真正的无家可归?我妈不给你怎么办?你是想罗织一个罪名让她去坐牢,还是像设计丰朝宗一样也设计一次她叫她身败名裂,叫她客死他乡!”
沈宝寅鼻子发酸,说:“我没有这么想过。”
丰霆疲惫道:“我太了解你,对我撒谎有什么意思。”
被丰霆不信任居然是这么令人痛苦的感觉,沈宝寅这下简直是疯了,他跪坐在沙发上瞪着丰霆,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砸过去,抱枕,毯子,纸巾盒,边砸边吼:“是你自己愿意,我没有逼你!你现在后悔了?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也怪不到我头上!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是你逼我!你强迫我!好啊,穿上裤子你又变成最无辜那个了。你上了我这么久,别提我从没对不起你,就算我对不起你又如何?我凭什么要对你言听计从!你是谁啊?你活该!谁叫你犯贱,瞧不起我还要爱上我!”
沈宝寅狂躁的时候六亲不认,丰霆怕自己动手伤到他,只能躲开。
沈宝寅把手里东西砸完以后干脆扑上来扇丰霆巴掌,丰霆的右脸挨了两耳光,嘴里冒出血腥味,他也愤怒了,混乱中一把掐住沈宝寅脖子把沈宝寅按倒在沙发上。
他用力很大,沈宝寅额角的静脉几乎是立刻暴起,眼珠也迅速充血,整个人充满愤怒和惊惶,两只手不断地试图掰开丰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酒红色的沙发和沈宝寅逐渐缺氧发绀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如同一颗最新鲜的车厘子被逐寸碾碎在冰冷大理石板上。
丰霆琥珀色的眼珠冷漠地盯着沈宝寅,突然的,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他一直为如何驯服沈宝寅感到头疼,并常常为沈宝寅这个养不熟还时不时反咬他一身伤口的性格而痛苦莫名,但其实想要控制住沈宝寅哪里有那么困难,生命很脆弱,只要他再轻轻施加力道,沈宝寅的喉管就要折断,这样沈宝寅这辈子再也无法用这张漂亮的嘴说伤他心的话。
他也发现,愤怒到无法宽容的时候,他竟然宁愿让沈宝寅死在自己手里。
几秒钟后,沈宝寅捶他手的力气渐渐变小,丰霆猛然清醒过来,烫手般松开了手。
沈宝寅的脑袋先是感到一阵黑懵,好一会儿才翻身坐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迅速往后退,退到沙发边缘,他觉得足够安全,才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时,他漆黑的眼珠一直盯着丰霆,牙关紧咬,眼睑是红的,透露出一种既恨又畏的眼神。
丰霆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无法想象自己刚才真的想杀了沈宝寅。
他的手在身侧微妙痉挛一瞬,突然很想走过去拥抱沈宝寅,拍拍他的背,告诉他自己不是有意,但看到沈宝寅恐惧憎恨的目光,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今天我不是来和你讨论我们两个的关系,你也不用说气话伤人伤己,我权当没听到。”丰霆缓缓站起了身,他的身躯是那么的居高临下,可是语气却是全然地颓败了:“沈宝寅,我妈今早已向法院递交状纸。你自己惹出的祸事,不要再指望我去替你解决。你这次实在是太冲动,除非你可以把股份还回去,否则这场官司非打不可。你想快刀斩乱麻,事实是你只能得到鱼死网破的结局。”还回去?
哪有人会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
沈宝寅马上说:“不可能!”
丰霆似乎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此刻他不再觉得愤怒,只感到无比麻木。
他把沈宝寅送到足以制裁他职业生涯甚至感情生死的位置,原本就是在赌,他交出一切,想博得沈宝寅信任,告诉沈宝寅我和你一边,你不要怕,你来信我,来爱我。
既然是赌博,那就有输有赢,赢了当然值得高兴,输了也没什么好埋怨,所有决定由他做出,是他赌错,那就承担,他不是无法接受失败的人。
不想再在沈宝寅做出让他失望的选择时失态,丰霆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法院传票明天就会送到你手上。”转身毫无留恋离开。
沈宝寅凄凄惨惨留在原地,衣衫凌乱,好像只被抛弃的狗。他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侮辱,恶毒地喊了一句:“你不配拿着我家的钥匙,把钥匙留下再走!”
丰霆高大的背影顿了顿。
沈宝寅的心高高悬起,憧憬着丰霆会转身和他说点什么,或许是指责,或许是教育,总之他就是想听丰霆的声音,即使丰霆刚刚才试图掐死他。
他感觉得到,丰霆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让他死,而这样的丰霆,绝无可能给予他任何温和的回应,可他还是紧张地望着那道背影。
果然,丰霆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在原地停留一瞬间,清脆的一声钥匙响,那枚沈宝寅亲手交到他手中的钥匙,就那么被留在玄关台面。
沈宝寅盯着那枚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钥匙,很难去想象,就在前几天,同一时间,丰霆用它打开他家里大门,提着一袋素菜来为他做饭,他们亲密地吃完午餐,久违地热情高涨地做了一下午的爱。
第61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5)
丰霆飙车回到浅水湾,一路上两只手用力绷紧,手背静脉毕现,力道几乎把方向盘掐到变形,一进门,听到隐隐约约抽泣声。
他的脸色从离开沈宝寅的公寓起便紧绷黑沉,此刻眉毛皱得更深,两道锋利黑眉紧紧压下来,琥珀色眼珠充满不耐烦和压抑的怒火。
绕过大厅转角的罗马柱,客厅里,他看到了他妈妈。丰姗正跪坐地毯上,脑袋则趴在茶几上,留给他一个颤抖的,伤心欲绝的背影。
丰姗这两天心情非常坏,平时一天换一套衣服,甚至好几套衣服,但今天身上仍旧是昨天那套墨绿色旗袍。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她忍气吞声见沈宝寅,拱手送出公司股份。
显而易见,昨日的愤怒也延续到了今日。
丰霆缓慢地走过去,脚步沉重,丰姗很快发现他,转过头来看他。
丰姗脸色全是泪痕,绝望的脸一看见他,立马好像看到怒火的出口。
“阿霆,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放虎归山的结果!你同我说那个小畜生多么可怜,要我包容他,我以为你真的有主张,既可以保护妈咪,也能让他收手,让他安分守己。可你都做了什么!你看看他又做了什么!你舅舅目前音讯全无,警察讲现在的证据不能证明你舅舅的失踪跟沈宝寅有关,更不能证明沈宝寅威胁过我,我就是证人啊,可是他们不信!他们还讲你舅舅是被追债的黑社会带走,对方是外籍人士,早就找不到人,追查好困难,只会讲尽力尽力!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一个人好端端消失了却找不到,也追究不了……一定是沈宝寅同黑警串通……”
丰姗哽咽不已,几乎崩溃。
“股份我已经给了他,他还不知足,不解气!怎么办,你舅舅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你舅舅到底哪里得罪他,要被他这么残忍对待?那是你亲舅舅,同妈妈一个肚子出来的血亲,沈宝寅难道比跟你流同样血的亲人还重要?”
丰霆攥紧右手,心脏像被无限挤压,仿佛只要再进行一次轻微的呼吸,几乎要从喉头吐出一口血。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沈宝寅睚眦必报,怎会忘记受过的屈辱,按兵不动,只是为了达到利益最大化。
惩罚他舅舅简单,拿他舅舅换了股份,再血债血偿,这样才划算。
丰霆此刻好想为自己当时自作多情发笑,他怎么会以为,沈宝寅的不追究是因为怕他难做。
沈宝寅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他想不通,几秒钟后,突然好像又想明白,或许,他就是什么也没把他当作,才可以这么肆意践踏他。
愤怒到不能再愤怒,丰霆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是脑子太乱,肢体动作也跟着缓慢下来,他在丰姗对面坐下,抬头,面无表情说:“妈,你真的不知道舅舅为什么回不来?”
真是荒谬,直到此刻,他开口第一句,竟然还是在替沈宝寅解释。
丰姗茫然道:“什么意思?”
“他曾经买凶,令沈宝寅险些死在中学校园。”
丰姗愣住,脸上的愤怒尚未收回,形成一种诡异的惊愕:“阿霆,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是沈宝寅告诉你的事情?你舅舅同沈宝寅无冤无仇……”
“可是妈,你同沈宝寅有仇。舅舅是为了替你铲除异己,第一次,他叫人去强奸沈宝寅,找错人,令一个无辜男学生蒙羞自尽。第二次,他试图令沈宝寅染上毒瘾。”
丰姗似乎受到了惊吓,瞳孔都震颤了几下,少顷,迟钝地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我起初也非常不敢相信,所以我做了调查,也同舅舅当面对质,他已经亲口承认。妈,你现在该知道,沈宝寅的仇恨为什么可以这么长久。”
丰姗久久地沉默,表情痛苦而不忿。
丰霆问:“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和他打官司?”
丰姗缓了缓神,眼中有些犹疑不定,可片刻后,想到生死不知的大哥,心中的痛苦还是盖过了这一丝怜悯。
她道:“好,就算是你舅舅对不住他,你舅舅现在叫他不知弄到哪里去,已经下落不明,这样的报复难道还不够?你认为妈妈真的应该得到他这么严重的迁怒?我嫁到他们沈家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就因为我同你沈叔叔的感情开始得不光彩,我就应该什么都不配得到?”
丰霆疲惫道:“是。”
丰姗先是一愣,而后哑然一笑,艳丽的五官几乎扭曲:“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拦着妈妈?你心里其实一直恨我对不对?觉得我贪钱,觉得我做情妇嫁给你沈叔叔连累了你名声!你一直觉得我不配去过好日子对不对?可是我到底是为谁!我为了谁!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这番话太赤裸太难听,几乎撕破母子情面,丰霆面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有被丰姗的话中伤,手指都未动一下。
他越冷静,丰姗越愤怒,快步走到丰霆面前,咬牙飞快扇了丰霆一个巴掌。
一声清脆响声。
丰霆的脸偏向一侧,面颊浮起五个红肿细长指印,丰姗食指上的祖母绿同时被甩出去,在地毯上弹跳两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是施暴的那个,丰姗的表情却愕然又痛苦,仿佛是没有想到丰霆竟然动也不动,连下意识的躲避都没有。
她收回颤抖的手,重新看向这个自己总也看不透的已经高大而强壮的儿子,眼神十分无助。
“阿霆,我和他一定斗到底!你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你不要再让妈妈猜,你现在告诉妈妈,你到底站哪边?为一个外人,你是不是要在今天抛弃妈妈?”
丰霆慢慢扭回头,两双相同凌厉眼睛彼此对望,里头是同样的伤心和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丰霆艰涩开口。
“妈……你问我怎么想,是不是恨过你。我没有资格恨你,你生下我,最穷时也未抛弃我,自己穿旧鞋,补过好几次还要穿,但每个季度都为我置新装,让我不因为家境在同学里受排挤,全世界没有人比你更愿我好。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未恨过你……”
丰霆说一句,丰姗的泪水就汹涌一分,激动憎恨的脸色逐渐被泪水冲淡,刚才那个尖锐疯狂的女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儿子的心里话所软化的普通母亲。
“阿霆……”
丰霆当然看得清她的神色,他的妈妈走投无路了,十分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他的温柔并没有因为得到正面反馈而继续,而是到此为止了。
他的态度依旧冷淡,在这时说完最后一句真心话。
“我只是没有办法爱你。”
丰姗的神色僵住了,世界上所有创伤,都没有丰霆这一句来得伤人。
没有恨,也没有爱,她的儿子,原来是全然拿她当一个陌生人。
丰姗的身体一软跌倒在地毯上,丰霆的膝盖在她眼前,她不敢置信地慢慢抬头,正对上丰霆怜悯的眼神。
丰姗立即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此时的她不像一个母亲,反而像一个渴求依靠的女儿。
“阿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妈妈?”
丰霆伸手把丰姗搀扶起来坐到沙发上,承认自己不爱母亲,也没有那么难,至少说出口,他反而松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丰姗哭得不能自已,他只能亲手为丰姗擦眼泪。
“你永远是我妈,我永远欠你一条命,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管你,你伤心什么?”
“我要你收回那句话,我全当作没听到。”
丰霆叹口气,成年人的世界其实不需要清清楚楚,家庭关系中更是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互相应付也能过得很好,他那么多年都未曾表达不满,现在更是不必。
会说出那句话,实在是今日心情太过低落,连斡旋力气也没有。他妈需要一个出口,他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