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童 第53章

陈巢挺了挺胸膛,大概为自己即将脱离校园蜕变成为一个社会人士而感到激动,说:“明年大学毕业。”

沈宝寅挑眼扫他一眼,故作深沉拍拍他肩膀:“所以说念书多么好,要珍惜。大部分人一旦上班,都会同我一样,再也不会总是莫名其妙感到高兴。”

“你不比我大几岁,怎么这么老气横秋。好了,别伤心。”自从下午时分偶然性地窥见沈宝寅内心对爱的渴望,陈巢便不自觉地对这个表哥产生了同情和喜欢,并且自然而然把沈宝寅认作家人,因此,对于沈宝寅任何顾影自怜的说法,他都发自内心地非常不赞同。

沈宝寅看到他的表情,觉得很受关心,温和地说:“阿弟,你太敏感。我没有伤心,只是没有碰到值得高兴的事情。”

“工作真的有那么累?”

沈宝寅笑了笑:“不关工作的事情。工作很好,我喜欢工作。”

工作意味可以自己做主,不必时刻保持戒备;不必在暴雨天怀着期盼心情在校门口等监护人;不必某天醒来收到通知要去陌生大陆生活;更不必被迫去摸女人的身体,和让女人摸。

最重要一点,看不惯谁,想叫对方滚蛋就可以叫他滚蛋。握住权力的滋味,尝过了,没人会再放手。

陈巢笑了,说:“我听说你后妈和继兄在公司闹事,你是否为这个烦恼?”

沈宝寅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纠正道:“闹事的只有后妈,没有继兄。丰霆单独一个户口,不是沈家的人。”说完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失笑道:“也算,其实勉强也算。”

丰霆若是个女人,凭他和丰霆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关系,他早该八抬大轿把丰霆抬进沈家家门,死后还要埋作一个坟堆里头,骨灰也要百年千年纠缠在一起。

从沈宝寅的话语里,陈巢很容易听出来,沈宝寅对这个他还未曾谋面但在黎兰君口中常常听到的狡诈之人的态度貌似十分亲昵,忍不住问:“我听说他在你的公司地位很高,你和他母亲争执,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做什么总打听丰霆?沈宝寅心里拿丰霆正不知如何是好,有点抗拒提起,就有点不耐烦了,道:“你从哪里听说这么多?你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股东之间争执多么正常,哪有许多勾心斗角,你以后少打听这些!”

陈巢听出他不高兴,但心里并没有感到惶恐,因为知道沈宝寅非常好哄:“哥,我妈很关心你。我也是。”

沈宝寅心一软,笑了,说:“我知道,但是也不要问,他不会害我。”

陈巢的表情看起来更担心了,好像沈宝寅受到重大蒙蔽,并且出自自愿。

迟疑片刻,陈巢道:“哥,你很维护他。”

沈宝寅感到悚然,好一会儿才说:“没有的事情。”

陈巢说:“我不了解他,但我觉得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受骗。”

他坏,我难道是什么好人?

沈宝寅看到他用一张孩子气的可爱黑脸蛋做这么严肃的表情,突然觉得非常幽默。

他想,在他小姨心中,丰霆恐怕是这世上除了丰姗之外的第一卑鄙而富有心机之人,极度危险,需要高度警戒,而陈巢受了她的熏陶,自然而然地对丰霆也恨之入骨。

但他不再坚持澄清丰霆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够啦,其他人又不跟丰霆过日子,知道那么清楚做什么!

过日子,沈宝寅心中一阵紧张,转而还有些震撼,为自己用了这个词而感到羞耻。

曾经他是多么想快快地甩掉丰霆,恨死了他和所有姓丰的人。丰霆一进他房间,他便觉得难熬,总是想方设法把丰霆打发走。即使后来丰霆对他表明心意,他虽然不再厌恶丰霆,还有点习惯在他身边入睡,但也没有觉得自己爱他,他只是垂涎丰霆的爱情,想要丰霆持续不求回报对他好。

可是不过短短两三年时间,他居然主动想到要和丰霆过日子。

他真的认为他不爱丰霆,即使他忍不住跑去同丰霆见了面,即使他为了丰霆夜不能寐,即使他因为造成了丰霆的痛苦而感到不知所措,可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对丰霆产生爱情。

甚至,他直到此刻依然对丰霆前几天居然会发了那样大脾气感到莫名其妙——他同丰姗的对立明明是丰霆早就明了并默许的事情,即使他的手段稍微不那么温和,可也不至于气到要来掐死他的程度吧。

总而言之,丰霆对他来讲,哪里就有那么重要。

可他想错了,他似乎长久以来都误判了丰霆在他心中的分量。从前他都没有发现,直到今天,直到刚才,陈巢说丰霆的坏话,他居然下意识地就去反驳,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丰霆被诋毁,即使丰霆不能听到。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丰霆遭到贬低时,第一个跳出来要维护丰霆的,居然是他沈宝寅。

而他也是到了此刻才发现一个事实,丰霆那么聪明,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如果没有看到他的真心,又怎么会全心全意交付出自己的心,如果没有交出真心,又怎会那么愤怒难过?

事到如今,再回忆起丰霆那天望向他的那道悲哀眼神,沈宝寅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心里剧痛。

这不过是个再平静不过的普通夜晚,在浮浮沉沉的香江上,在两岸浮华霓虹灯下,沈宝寅却第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在和丰霆的关系里假戏真做,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以为是不情不愿的逢场作戏。

他总是自诩聪明,可却连爱上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发现不了,更甚至于,都已经下意识跑到了丰霆家里去,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发出的行动。

现在想一想,其实就连他的眼泪都比他诚恳,早就在他无法掌控的梦里,提前给出了答案。

想到这里,前几天争吵时丰霆逼问他,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承认的那个问题,到今天,答案突然一目了然。

沈宝寅一开始觉得有些新奇,实在没想到他这样常常利用别人感情的人也能深刻地爱上一个人,还爱得如此痛哭流涕。

这在之前简直是件令他悚然的鬼故事。

但很快他便坦然接受了这个结论。

爱上丰霆根本不需要找原因,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八岁那年。

在那个夏日,他同丰霆见了人生第一面。

他那时胆子小,却很有好奇心,躲在沈振东背后,偷偷去看丰霆那张英俊的侧脸。大概是他的偷窥技术太差,一下子便叫丰霆发现了,丰霆扭过脸来凝视他,用一种不客气的态度。

他被丰霆那张冷漠的表情吓了一跳,即刻又藏回沈振东身后。按道理讲,丰霆表现得那么不喜欢他,他该害怕的,可是在后来,他还是鼓起勇气主动地伸手去拖了丰霆的手。

那时,他大概就已经爱上丰霆,在还不懂得写爱这个字的年纪。

沈宝寅在发现这个事实后,并没有因为自己爱上仇人的儿子而恼怒羞愧。

反而,他松了口气,像是对丰霆终于有了交代,同时在心里已经迅速想好措辞。

“我爱你比你爱我可早多啦,原先是我没想清楚,现在我已想清楚了,你不要再因为这个对我生气。”

“我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坏,并没有想要你妈妈流落街头,我虽然想要教训她,可那毕竟是你母亲,我当然会给她留一栋养老的住宅和一笔保障生活的资金,比起一开始想让她蹲监狱已经很大方,你不要再记恨我算计你妈妈了。”

想到这里,沈宝寅心中郁结好几日的闷气突然地豁然开朗了,胸中一片清新平静。他坐不住了,非常想快快回到岸上。

倒不是去找丰霆解释,而是想回家睡一觉。

前几天下午没头没脑地跑过去,不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何况后面他还要和丰霆的母亲打官司,假如现在和好,官司是打还是不打?

他可不愿意认输,正如同丰姗不会放过他。

倒不如彼此冷静冷静,至于丰霆会不会因为恨他而回过头帮丰姗对付他,这不在沈宝寅考虑范围。丰姗以为是同他鱼死网破,但丰姗有多少胜算,他清楚,丰霆也清楚,他们都清楚丰姗不过是在蚍蜉撼树。

可惜,清楚不代表就能解决,对于丰姗,他们两个通常都无能为力。

丰霆真的倒戈也没关系,他当然会伤心,但不会很久。对于爱护母亲的人,他常常能多出几分宽容,尤其这个人是丰霆,假如丰霆真的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他反而要感到齿寒。

饮酒后不宜吹冷风,沈宝寅一开始还有些飘飘然,这会儿开始头疼起来。

“我有点头晕。”沈宝寅拉着扶栏站起来。

陈巢看他两条细直的长腿走路时几乎绞在一起,非常怕他摔得鼻青脸肿,连忙起身搀扶。沈宝寅没叫他挨到自己,飞快地把他的手推开了,摆了摆手说:“那点酒算什么!”轻飘飘地转身朝船舱方向走。

望着他孑然的背影,陈巢替他感到寂寞,突然问:“哥,我听说你有个未婚妻,总也没见你们一起出现,她对你好不好?”

沈宝寅愣了愣,回头,露出爽朗笑容:“你不要去信那些八卦新闻,我没有未婚妻,拍拖对象有一个倒是真的。最近和我闹脾气,等我把人哄好,得闲带你去见你阿嫂。”

“哦……好啊。”陈巢松了口气,除了成功继承家族企业之外,沈宝寅身上总算发生第二件好事。

他想,沈宝寅已经够寂寞,至少不是独身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宝宝,你是一个笨宝宝。

PS:弟弟不会是情敌,就是一个很纯粹的兄控。

第65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9)

开庭那日,气象台挂了风球。

沈宝寅未把上庭这件事放心上,韦奇替他找了个专打经济法的年轻律师,他觉得已很够用。

丰姗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肯服输,入庭时,沈宝寅瞧见她身边那位年届五十的律师十分地气势昂扬,便向自己的律师打听了一番。

有业内人士的介绍,沈宝寅很快得知了丰姗请的这位律师乃本埠鼎鼎有名的大状,所接的案子都十分有名,几乎都是豪门争夺家产案,而他所代表的当事人也无一例外,都是案件双方处于舆论弱势地位的那个。由于每桩案件本身就极其吸引关注,因此这位律师的胜率虽然不高,但名声却十分响亮,不刻意去调查,常常会认为这是一个实力超群的厉害律师。

沈宝寅的律师姓康,康律师的介绍十分地点到即止,他虽未言明,但沈宝寅也领会到了,一言以蔽之,丰姗的律师,是一个业内出了名的名不副实但十分会钻营的律师。

他不由得深感惊奇,觉得丰姗手中钱还是太多,否则不会吸引来这样一位目的性极强的大状,拼着晚节不保也要赚这份佣金。

经济法案最好打官司,从双方律师举证驳斥到当事人陈述再到判决,总共未超过一个钟头,用时约等于乘坐一次环岛轮渡。

对面律师姓陈,这位陈大状从一开始就咄咄逼人,慷慨激昂痛诉沈宝寅两大罪状。

第一,基于本埠现有条例,按照继承关系,继承应先妻后子,因此,原告丰姗应成为公司实际控制人。可是被告沈宝寅,却在十天前越级召开了股东大会,并当选为董事长,这在法律上属于继承程序违法。沈宝寅此行为会导致公司实际控制人与公司管理结构脱轨,从而对公司合规性运作产生重大危机,并且,已经产生重大影响——连连下跌的股票足以证明沈宝寅德不配位。

第二,使用非法手段恐吓不配合的股东,侵害市民权益;总而言之一句话,沈宝寅担任董事长,行不端,名不正,言不顺。

沈宝寅屏息凝神微笑观看大状表演,仿佛大学时在澳洲看市长的竞选演讲,不提内容是否精干,渲染力反正十足丰满,期间,他不时看向旁听席上眉头紧蹙的丰霆以及原告席上志得意满的丰姗。

母子二人用相同的双眼露出截然不同感情,令沈宝寅觉得十分有趣。

大状落座,轮到被告律师发言。

沈宝寅请来的这位康律师,外形文质彬彬,言行举止也十分符合学院派律师的气质,才三十几岁,资历虽浅,但面面俱到,扎实而稳重地一一反驳。

“第一,继承程序继承的只包括被继承人的财产,而董事长乃是被继承人生前工作职位,丰女士提告沈先生继承程序错误,实在与董事长推选毫无关系。既然是工作,那么便不分先后,所有具备竞选资格的股东都可竞争上岗。试问一个人在饭店洗碗多年,此人去世后洗碗工位置空缺,他的儿子通过面试获得了这份工作,而此人妻子却把儿子告上法庭说那份碗该由我来洗,因为这份工作生前属于我丈夫,按照继承程序这份工作应该我不想要了儿子才能要,这难道合理吗?”

康律师的陈述不缓不急,不仅驳斥了陈大状,并且举例生动,贴心照顾到了陪审团和旁听席里头对法律并不熟悉的听众。

沈宝寅马上听见满座的听审席和陪审团那边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陪审团的意见乃法官审判时的重要参考标准,而此刻,陪审团的态度已经明显向沈宝寅倾斜了过去。

以示公正,法官敲槌:“肃静!”

陈大状紧随其后提出反对:“被告律师所举例子与本案无关,反对被告律师偷换概念混淆视听!”

法官采纳:“这不是学校,不要长篇累牍举例,如要驳斥,只说法条。”

康律师微笑说:“抱歉。”

法官道:“继续。”

康律师接着道:“至于丰女士认为沈先生对公司毫无贡献,并且影响公司运营,因此不应当担任董事长一职,更加是不实之言。我想请法官阁下翻到第五十页第三条,过去三年内,沈先生大大小小共参与公司包括商场运营及跨国合作共十余个项目,所主导项目在前年为公司创造全年占比百分之二的收益,去年创造百分之五收益。我并不认为这是所谓的‘对公司毫无贡献’。”

丰姗露出愤恨眼神,当即转头看向身旁的陈大状,示意他想办法,尽管她不懂法律,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容乐观,她拿出三百万聘这位大状,可不是来看戏的!

陈大状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用戴着金光闪闪足金戒指的手拿起手边水杯喝了口水。

丰姗暂且安静下来,康律师接着陈述:“第二,原告丰女士提出被告沈先生危害市民安全,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不要说没有这回事,即使有,当事人在哪里?证据在哪里?按照被告说法,原告不止恐吓一两位股东,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提告?没有一个证人愿意出庭?反而是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原告紧抓不放,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听到这里,沈宝寅心里感到一阵畅快,他忍不住微笑着远远朝丰霆投去一眼。

丰霆安静地坐在左侧角落位置,黑色大衣衬得他的肩膀很宽,向来挺拔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头也微微低着,倒不至于看不见脸,因为他似乎在努力使自己昂头挺胸不要太狼狈。

沈宝寅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看下去,是张紧抿的淡粉色的唇,好像审判尚未结束,他已预知结局。

沈宝寅志得意满的笑容,和想要耀武扬威的那颗心,在瞧见丰霆颓圮的神色后,统统地慢慢收了起来。丰霆身上散发出的寂寥气息,甚至令他感到了不安,他转回目光,也把嘴唇抿了起来。

“基于以上,我主张被告无罪,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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