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童 第78章

沈宝寅的心中几乎痛到后悔,丰霆若是尝过了别人的好,还会不会原谅他的坏?

沈宝寅快被自己的想象谋杀,强行令自己振作精神,他抬起眼,故作冷静地发问:“他现在在哪里?”

那位私家侦探迅速回答:“同陈女士分别后,丰先生到汇丰银行九龙分行的外汇窗口取了一笔钱,具体数目同币种不清楚,取完钱,他驱车回了那座油麻地的房子。”

沈宝寅脑中神经一震。

丰霆取外汇做什么?他难道要离开本埠?被他逼得,真的要逃走?

那扇防盗门,又被拆家似的力道敲响。

丰霆在厨房倒水,一惊,手指颤抖一下,险些摔落杯子。

一定又是沈宝寅,他的心跳陡然一阵加快,犹豫几秒钟,充耳不闻地走出厨房,往房间的方向走。

他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说要断,就是真的要断,否则落到最后,两两相望,彼此都狰狞不已,那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场景。

他已经看清,无法抽离,可是努力在抽离。但沈宝寅还不甘心,还没看清,他今天不能开这扇门,否则他的离开就毫无意义。

门后的声响,这时突然停了。

丰霆的呼吸一顿,突然松了口气,讲不清到底是失落还是庆幸。

下一秒,一声枪击的声音响起。

防盗门被一脚踢开了,尘雾四散,丰霆愕然转身,夜色朦胧间,瞧见一道绰约颀长的青年身影,这人半长的黑发被门打开的风吹乱,有几丝额发贴在了嘴角。

这个狂悖疯癫的持枪破门之人,正是沈宝寅。

他瞪着一双怨怼的眼睛,慢慢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很沉重,右手上的手枪,才刚刚放下,丰霆甚至可以看到他的手指因为后坐力引起的冲击而微微抽搐。

走进客厅,沈宝寅紧张地环视了一圈,似乎是在印证某种猜测,大概是得到了心中满意的答案,他松了口气,自顾自又恢复了平静,笑容可掬地慢慢走到丰霆面前,疑惑地问:“原来你在家里,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丰霆为他疯狂的行为震惊不已,这气势,简直像是来捉奸,又或者寻仇。

见沈宝寅巴巴地凑上来,他侧身退后,避开沈宝寅迎上来的脚步,颇有些莫名其妙,又带着点责备,道:“你发什么疯?”

沈宝寅似乎是被他躲避的动作刺伤,眼眶红得彻底,吸了吸鼻子,顿在原地:“我听说你今日同人约会,陈氏酒业的千金,你从前和她差点订婚。”

什么订婚,从头到尾就只见了那一面,若不是对方认出他,他怕是都不记得这个人。丰霆的辩驳下意识便要出口,多年的习惯了,沈宝寅一吃醋,他就自觉要倒霉,第一反应便是去哄。

定了定神,他咬住后槽牙,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匪夷所思道:“你跟踪我!”

沈宝寅躲开他的眼神,犯错的孩子似的,小声道:“我关心你。”

丰霆简直想笑,曾经,他最想要沈宝寅多放点心思在他身上,可是求不到,现在分了手,沈宝寅倒是抽得出时间来频繁找他。

或许也不是空闲变多,一日只二十四个钟头,沈宝寅也没有例外多变出哪怕一分钟,大概不过拆东墙补西墙。拿来胡作非为对他围追堵截的这些时间,要么便是刻意地减少睡眠换来,要么便是迟到早退。

喉咙一阵艰涩,丰霆道:“我讲过,不需要。你最该将你无处安放的关心放到你太太身上。”

沈宝寅的神色一下子委顿下来。

米荷是他们之间的痛点,丰霆故意提起来,就是故意地要沈宝寅痛,要他清醒。可是真见了沈宝寅这个模样,痛得更多,反而是他自己。

不落忍地朝一旁走去,客厅正中央有几把官帽子椅,他挑了把坐下。

沈宝寅亦步亦趋跟了上来,并不往另外的椅子去,而是站在丰霆身后,盯着他修剪整齐的发梢,几乎忍不住要落下一个吻。

弯下腰,隔着椅背,沈宝寅轻轻把丰霆环住了,那处结实的胸膛,还是那么温热,他的指尖颤抖,禁不住诱惑,到底是飞快地低下头在丰霆后颈处轻轻吻了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她见面。听说陈小姐家里有权有势,我是否很快就要多个阿嫂?”

第96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9)

丰霆叫他这么一搂,惊惶之下,手里那只玻璃杯终于掉了,摔在地上,水液四溅,散落一地碎玻璃,金黄的灯光下,那些玻璃碎片像某种动物的泪珠。

他马上抬起一只手握住沈宝寅在自己胸前环绕的手腕,试图把他扳开,从而逃离这个藩篱。

沈宝寅死活不准,也不吭声,一张软和的脸埋在他的脖子边上,鼻尖冰凉凉的,被掰疼了,没忍住嘤咛了一声,喊得他心尖一颤。

他反抗的动作戛然而止。

颓然地,他把手放下来,偏过脸,耳垂擦过沈宝寅的鼻尖,两个人俱是敏感地打了个颤。

沈宝寅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似乎起了情欲。

丰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轻浇上一盆凉水:“阿寅,你放开我。要做父亲的人,不要这么不懂事。”

沈宝寅只当他又在挖苦自己,可是也不敢发脾气,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心酸地哀求:“你不要和她结婚,她们家三代都是商业联姻,只是利用你,没感情的。”

其实不要沈宝寅提醒,丰霆又何尝不知晓。

下午时分,他同陈小姐见面,一坐下来,他们先是谈论了一段时间的生意经。

直到咖啡上来,对方才进入正题,打量了他片刻,似乎谈什么生意似的,微笑着单刀直入:“丰先生,我仍旧对你抱有好感,当初我们没有达成共识,我想现在或许已经没有分歧。”

当初的分歧,不过是两个人事业相当,彼此不肯让步。

陈小姐言下之意,讲得难听些便是在提点他:你如今身价拼不过我,不如认清现实,向我低个头,我还可以给你个机会做我家的东床快婿。

丰霆真是厌恶极了他们这些所谓“上层人士”的高高在上,他人的拒绝从来得不到体谅,全都被他们看作是一种待价而沽。可是他仍旧保持着微笑,道:“多谢你看得起我,其实我不爱喝咖啡,所以我想,分歧依然存在。”

对方愣了愣,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大概是觉得被他轻佻的拒绝和语气里隐隐约约的鄙夷给侮辱了吧,一时没有作声,片刻后才重新端起笑容。

这并不是一场罗曼蒂克的约会,甚至最后那个拥抱,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实在想不到,他那样不客气,陈小姐居然还有点对他恋恋不舍的意思,似乎是被他激发出了某种挑战欲。

可是丰霆此刻觉得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同沈宝寅解释,分手的情侣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如果分手后的误会还要去做长篇大论,奢求得到对方的理解,那同调情有什么区别?

想是那么想,清醒得不得了,可是丰霆静默片刻,说不清是心软还是妥协,还是替自己解释了句:“我不会同不爱的人结婚。”

沈宝寅却貌似误会了,呼吸在他耳边突然暂停了一瞬间,片刻后,突然松开了手,语气颤抖:“你是在讽刺我?”

丰霆愣了一瞬间,转头,抬眼看向沈宝寅,哑声道:“我无意的,别往心里去。”

沈宝寅强打精神,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左顾右盼一阵,词穷了,可是也不肯就这样离开,不经意瞥到丰霆搁在柜子上的公文包,里头鼓鼓的,似乎塞了纸张似的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私家侦探汇报的另一件事,其实气氛不好,不该继续质问丰霆的,可是忍不住又问:“你换外汇做什么?”

“你连我银行信息都查?”丰霆拧眉,沈宝寅吃醋使小性子他还可以容忍,可是他连自己公司事务都要渗透,实在太过分。

沈宝寅惶惶然抬头,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的人只是看到你去外汇柜台,我没有去查你的信息。”

错怪沈宝寅了,丰霆不由得有些不自在,语气放轻了些:“我去出差,不用外币用什么?”

可他忽略了沈宝寅是个给三分颜色便开染坊的家伙,察觉他的态度有所软化,即刻追问:“去哪里?”

沈宝寅的难缠叫丰霆头疼,冷淡道:“沈宝寅,你不要越界,本司内部事务,你不该过问。”

“我不准你出埠,你们公司难道只有你可以办护照?叫其他人去。”

沈宝寅跋扈起来了,丰霆愈加觉得不能留他,霍然站起身,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几步走到门口,把被沈宝寅一枪打坏门锁的那扇防盗门拉开,送客道:“请你离开。”

意识到自己把丰霆给惹毛了,沈宝寅马上软弱了下来。

他快速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丰霆身边,伸手去摸他的手臂,和声和气讲:“好了,我不问你了,你不好意思叫人替你去出差,我去同唐麟讲。你的门坏了,我向你道歉,明日找工人替你修好,今日跟我回家睡觉好不好?”

丰霆压着脾气听完,突然抬起手,捏住沈宝寅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捏得很紧,沈宝寅昳丽的面孔陡然扭曲了一下,扬起眉眼吃痛地看他。

丰霆面色阴沉,目光冰冷,警告道:“沈宝寅,你现在还不明白我们是为什么分手?你以为我是憎恨米荷,无法忍受她跟我共享你才离开,所以你觉得现在多抽点时间来应付我,我就一定回心转意。你错了,我确实嫉妒她,可是我并不恨她,我们分手,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在我们之间,我永远是面目可憎的那个,只有我为你痛,而你从来不像我珍惜你那么珍惜我。我去相亲你都暴跳如雷,那么你结婚,你怎么能要求我视若无睹?”

沈宝寅愣住了,慌张地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不珍惜你!我爱你啊!”

丰霆脖颈青筋毕现,高声打断:“你不要和我说爱,我一点都看不到!她没有选择,难道你也走投无路?你这么聪明,一定有许多种安置她的办法,但你选择了最简单最下乘伤我最深的那种,可悲吧,我全心全意去爱的人,居然认为我一点也不值得尊重,我这个人,连让你动脑筋去想一个更体面的办法都嫌麻烦……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意从来不重要?或者讲,你是不是觉得,反正我这个人这么贱,被你怎么打骂都不肯离开,这次也一定是!我曾经以为我什么都可以包容你,后来我发现自己夸口,我也有承受不住的事情。我现在一见到你就会想到,作为一个爱人,我是多么地差劲。你但凡还有一点善心,现在马上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一把刀扎进心里,还绞了绞,沈宝寅听完他这番剖白,心痛得几欲滴血,下意识地摇头,不是啊,我没有不爱你,你很好很好。

他一直知道,丰霆非常没有安全感,常常疑神疑鬼。

他之前总以为,是因为他从前那些不好的名声,他已经解释清楚。

可是原来是丰霆觉得他爱得太少。

是啊,他常常口是心非,高兴时不讲我爱你,而是抬手扇丰霆一个巴掌,难怪丰霆在他这里,感受到的痛苦远比爱多。

他明明知道丰霆理想的爱是同舟共济,是不许隐瞒欺骗,但他一意孤行的,让丰霆爱他爱得孤立无援。

他无意伤害丰霆,他甚至想,自己是在救丰霆,可他偏偏让丰霆感到自己是个很差劲的人。

明明在他心中,丰霆那么那么好。

他无声质问自己,从前为什么不讲,为什么要让丰霆受苦?如果他做得够好,就不会让丰霆连看到他都觉得不堪。

沈宝寅心痛得简直不知道要讲什么,喉咙堵住了,像被一把黏土塞住,痛苦得想要作呕,他觉得好屈辱,好羞愧,原本他还有很多好听的话要拿来哄丰霆,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苍白了一张脸,怕丰霆觉得被他触碰会感到不舒服,又赶紧颤抖着放下了手。

退后两步,他呆了呆,不知所云地开了口,声带像被粗粝的东西打磨过,哑得很厉害:“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讲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好了,你不愿意跟我走,那就算啦。对不住,我把你的门弄坏了,我马上找人来修好,你进去休息。”

欲言又止的,他本来还要讲一句,我过几天来看你。

可是想到丰霆刚刚才告诉他,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心里骤然一酸,不敢再讲,眉头都痛得轻轻颤动一下。

他感到有些无法承受,逃跑似的,退后几步,寥落地转过身,匆匆把围巾拢了拢,遮住下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沈宝寅跑得太快,没瞧见丰霆在他身后,那张冷漠麻木的面孔顷刻破灭,露出一种类似心疼的神情,久久地凝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一只手几乎把门把手捏得变形,双眼红得几欲滴血,似乎也刚刚经历一场切肤的剧痛。

第97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10)

“陈嘉温女士,元盛机械的负责人,这次同你一起去华盛顿出差。Tinsley,打个招呼。”

华恒证券的会客厅,丰霆刚走进来,唐麟连忙从洽谈桌边站起身,礼貌介绍身边的短发女士,讲完背着女士朝丰霆递了个眼神,意思是,大客户,不要怠慢。

确实是大客户,假如办好了,不仅会是他们上半年最大金额的佣单,还将为他们的业务开拓出一条崭新道路。正因重要,他们才会非要从两个合伙人中间派一个一同去出差以示重视。

丰霆猜拳输了,所以他去。没办法,他的赌运一向都差。

丰霆没有想到陈小姐最后同他讲的“再会”来得如此快,不由得脚步一顿。

元盛机械由陈氏酒业控股,他早就知道,可实际老板落的是陈嘉温大哥的名字,今天之前所有的业务往来也都是由另个男性经理出面交接,因此他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会在今日同陈嘉温再次见面。

丰霆难得感到一些尴尬,因为那天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公事公办伸出手,微笑讲:“陈小姐,合作愉快。”

陈嘉温落落大方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她在衬衣外披了件织金的酒红披肩,耳饰同项链是成套的澳白,从头到脚精致华贵,有种特意装扮后的美丽。

她偏了头,笑吟吟道:“Tinsley,我们好歹约过两次会,用不用这么生分。”

一个女人,假如愿意同一个男人产生绯闻,或者主动地去制造同一个男人的绯闻,想必一定是对那个男人志在必得。

丰霆的头骤然一疼,他那日没看错,这位陈小姐,还真是不依不饶。他瞥了眼唐麟,果然在合作伙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促狭和讶异。

丰霆一双眼睛古井无波,顿了顿,淡定道:“没有生分,只是保持适当距离,免得耽误陈小姐芳誉。其他的绅士若是误以为陈小姐名花有主而不敢展开追求,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唐麟是个机敏之人,看热闹归看热闹,这时也看出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忙打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道:“原来陈小姐并没有看上你。”

“陈小姐是高岭之花,当配一位天之骄子,我哪里配去攀折。”未等陈嘉温开口,丰霆默契地接过唐麟话头,岔开话题道:“好了,言归正传,这次的收购牵涉到跨国业务,流程稍微有些复杂,你有没有同陈小姐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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